【第一更】
目光短暂遭遇之后, 向北一个激灵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的脸着了火似的烫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见动静过来看, 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接吻的事他也想起来了, 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总不能说你做梦的时候亲了我,你要对我负责吧?
莫之寒坐起身,闭着眼睛沉思片刻,好像是梦到了妈妈,他噩梦的主题基本是一样的, 不足为奇,还梦到了什么?好像有本什么书?
莫之寒有些懊恼, 他敲了敲太阳穴,可后面的事情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长叹一声,对向北说:“你没睡好吧?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早饭不用管了。”
向北坐在地上头搭着床过了一夜,肯定没睡好, 这会儿正摇头晃脑抖肩膀,全身到处酸痛。
莫之寒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于心不忍,伸手过来掐住了他的后脖子:“颈椎不舒服?”他用力一捏, 向北觉得骨头仿佛碎了, “嗷”的痛呼了一嗓子。
莫之寒没忍住笑了, 放缓了力道,给向北一下下揉捏。
向北也笑了,美滋滋地把自己往莫之寒温暖干燥的大手里蹭了蹭。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小豆包扯着哭嗓喊道:“爸爸——你在哪儿?”
向北赶紧起身,跑回卧室安抚他家小朋友。小豆包虽说只是个四岁多的小孩,平常一副捣蛋熊孩子样儿,但他内心其实非常敏感,从出生就没见过妈妈,长到两岁亲生父亲又去世了,他的世界里只有向北,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他又哭又闹大半天。自从搬家以后,小孩就一直爱闹别扭,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加上莫之寒看起来永远一副冷冰冰难以亲近的样子,这可能更加重了小豆包的不舒服和不自在。
这早上一睁眼,爸爸没在身边,小豆包顿时慌了,哭声惊天动地,仿佛要撕裂宇宙苍穹,怎么哄也哄不住,他这一哭把汤圆也惊吓到了,大猫从卧室一下窜出来,差点把经过走廊去洗手间的莫之寒绊倒。
莫之寒扶住墙稳了稳身形,才避免了踩猫惨案,他与汤圆对视两秒,同样成功吓到了大猫,汤圆一声尖利的嘶叫,冲着沙发扑过去,开始焦虑地挠沙发罩。
向北知道莫之寒严苛洁净的生活习惯,他一直把猫关在自己卧室,他的卧室面积也不算小,而且有独立阳台和卫生间,够这只猫活动了。
今天一个没留神放猫跑出去了,向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孩子还在哇哇哭,那边猫在莫之寒的客厅里上窜下跳。
莫之寒看着一眨眼功夫就被猫爪子勾出无数碎线的布艺沙发,心头难免浮起一丝焦躁。
他本来不喜欢小动物,对小孩也无感,是因为向北,才一同接纳了这个小孩和这只猫,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不得不说,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种安静的私人领地被莫名生物侵占了的不适感。
“……别哭了!再哭莫叔叔要骂了!”小豆包还在顽强地哭,一边哭一边往向北身上抹眼泪,向北再怎么耐心也有耗光的时候,何况此时莫之寒还在家里,他心里更是着急上火。刚搬进来时,就被王小聪“提点”,他也知道自己一家的到来会给莫之寒带来麻烦,于是格外小心翼翼。
听见这话,莫之寒扶额叹息,这是怕那孩子还不够怕他吗?
他敲了敲向北虚掩着的房门,尽量放缓了语气:“小北,我去晨跑,回来的时候会带点早餐,你休息一下,不要骂小孩了。”
话音刚落,向北就不出声了,整栋房子里只剩下小豆包要断气似的抽泣声。
向北觉得很丢脸,昨晚甜蜜一吻留给他的美好心情荡然无存,过了好一会儿小豆包终于收住哭声,他才慢吞吞出了门,把猫爪子从惨遭蹂-躏的沙发上扒下来,看着那一片被挠得毛毛躁躁的地方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寒哥,对不起……”向北低着头,无比沮丧,对着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莫之寒说。
“没事。”莫之寒与他擦身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让你来的,说什么对不起呢。”
莫之寒绕着小区的林荫小道跑步,一边跑一边想他对向北的态度。
两个人相识时间不算长,一开始他对向北的关注可能真的只是因为他跟自己长得像,所以他觉得新奇有趣,他对向北有天然的亲切感和好奇心。慢慢地,接触从屏幕内外发展到现实生活中,他进一步被向北的温暖真挚打动,当然还有他做的食物确实合自己胃口,他总能从向北脸上看到鲜活生动的表情,是他自己从未展现过的,他从向北的情绪中获得感染,由他的喜怒哀乐中好像又活了一遍,他高兴好像自己也高兴,他受委屈自己也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帮助他,又把他放在了自己身边。
毕竟他自己的生活机械单调索然无味,向北的出现,好像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吧?莫之寒想,仅限于此了。他大概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再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连想象都想象不出。
莫之寒买了早餐回到家里,向北正跪在沙发边上,拿着一个小剪子费力地剪被汤圆挠出来的线头。因为损坏最严重的位置在底部,所以向北是俯下上半身,趴跪在地上的,屁股抬得很高,腰压得极低,宽松的家居服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腰部一段白皙圆滑的线条,两只白白的脚光着,蜷缩在身后。
这姿势非常诱人,最起码对于此刻的莫之寒来说,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无所适从,他偏开目光,故作镇定地说:“小北,你不用弄了,换个新的就好了。”
向北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姿势有失庄重,听到莫之寒的声音,他赶忙爬了起来,眼梢有些红:“……那我出钱,我赔你。”
莫之寒淡笑着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今天中午你还去片场帮我送吃的,晚上就不用管我了,我要和剧组的人聚餐。”
向北点头答应,视线一直追随着莫之寒,看着他洗澡换衣服,出门,上了公司接的车子。
一早上的鸡飞狗跳让向北的心情很是颓唐,暗恋这回事本来就让人伤脑筋,暗恋的对象还是自己的老板,比自己耀眼一百倍的人,要说没点自卑那是骗人,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更觉得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受不了自己在他面前有一点不尽人意。
送小豆包去幼儿园的路上,这孩子也跟他一样被早上的事情弄得蔫头耷脑,扁着嘴说:“爸爸,我想回家去。”
向北不耐烦道:“回哪个家?现在这里就是你家。天天有车坐着去上幼儿园不好吗?离开莫叔叔家就没车了。”
小豆包抽了抽鼻子,纠结了一会儿,忍痛割爱:“没车我也想回家,莫叔叔好凶,而且这里都没人跟我玩……”
向北这时刚刚从这豪华小区开出来,车道上都是早起上学上班的豪车,车上坐着的小孩一个个光鲜亮丽,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就活得自信飞扬些。
向北能理解小豆包一时和这些小孩混不到一起去的窘迫心思,他只好回头,安慰小豆包:“爸爸现在在莫叔叔家是在工作,工作完了我们就走,不会住太久的。”
送完小孩买菜做饭,好在向北的优点就是心里不挂事,再大的烦恼也能独自消化掉,不会任负面情绪在心里发酵太久,把自己憋出内伤。
做了干烧带鱼、黄金豆腐,又蒸了小笼包,还有绿豆百合糖水,一起送到片场。莫之寒今天还在拍和童嫣然的对手戏,向北可不想再受一天刺激,他把午餐拿给王小聪,就准备走了。
“今天不等寒哥了吗?”王小聪惊喜地发现今天向北带来的好吃的足够三个人吃,绿豆百合糖水有一大锅,除了他们,还能给剧组其他人分享。
“不了,你们吃吧。”向北摆摆手,匆匆离开了。
下午,不用给莫之寒准备晚餐,他在直播的时候就按照粉丝的点单,简单做了个芒果西米露,然后接上小豆包一起,去赴归元的约。
说了请人吃饭就要请人吃饭,向北请归元在离家不远的火锅店里吃铜锅涮肉。
归元见了向北,就揪着他衣服,蹭到他脖子边闻来闻去,向北把他往外推了半臂的距离,嫌弃道:“你干什么?”
归元笑嘻嘻地说:“我闻闻有没有奸-情的味道。”
向北撇嘴:“我哪有奸-情,我只有伤情。”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向北跟这个自称很会谈恋爱的小弟弟取经:“你昨天跟我说的大原则我基本懂了,可是具体实施要怎么做?你不是还有实用小技巧吗?快说来给哥听听。”
归元拿着筷子在灵活的手指间转着玩,生动俏皮的神情挤在飞扬的眉眼之间:“小北哥,给我什么好处呀?”
向北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罐子:“我给你做了点牛轧糖。”
归元接过来,乐得开花,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可还不满足:“还有没?”
向北真是服了,一眼扫见小豆包正盯着这个长相妖艳的小哥哥看,遂灵机一动:“让我儿子认你当干爹。”
还没等归元缓过神来,小豆包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干爹!”
归元嘴角抽了抽,慌忙捧心:“呃……”
向北:“好了,这份礼够重了吧?快说。”
归元认命地摸了摸自己干儿子的头,转向向北,像教育小学生似的说:“实用小技巧之一,要制造机会跟他产生亲密的身体接触。反正你喜欢的肯定是个男的,男的都一样,都有旺盛的生理需求,你比如我,现在坐在你对面,看着你这张脸,就会产生一些不可描述的联想……”
向北哼了一声:“说重点。”
“就是色-诱,反正你也有这个资本。身体亲密接触之后,自然产生化学反应,短平快,效果极佳。”
向北觉得他说的有那么点道理,正想进一步问问怎么做才能制造机会,还要制造的不动声色,仿若自然发生。
这时,他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是莫之寒发信息给他:小北,在干什么?
向北没多想,回给他:在跟我的粉丝吃饭。
莫之寒秒回:肾亏?
向北:嗯。别那么叫他。
十分钟后,莫之寒又发了信息过来:现在到xx餐厅接我回家。
【第二更】
向北一路开车过去的时候,还在想,寒哥跟剧组聚餐,肯定有公司的车跟着,为什么要让我去接呢?
他给王小聪打了个电话问情况,王小聪告诉他,寒哥刚给他和司机放了假,说他们辛苦了,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向北心想寒哥就是体贴,虽然表面不易亲近,但实际上很会体谅关心身边的人。
他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没等一会儿,就看见莫之寒和剧组的人一同乘电梯下来,几个人在电梯口寒暄,各自分散上了自己的车,童嫣然似乎还想跟莫之寒多磨叽一会儿,莫之寒冷淡地跟她点了点头,径直朝向北这边走了过来。
童嫣然在他身后气得跺了跺脚,甩着长头发走了。
向北见莫之寒脸上带了一层薄红,走路脚步轻飘飘的,估计他是喝了酒,忙从驾驶位钻出来,过来扶住莫之寒。
莫之寒没喝到站不稳的地步,但他也没躲开向北的搀扶,他目光幽深地看了看向北,听不出情绪地说:“跟‘肾亏’玩得还开心?”
一提起归元,向北就想到了归元教给他的实用小技巧,制造机会产生亲密的身体接触,现在大概就是个好机会吧?他干脆改扶为架,把莫之寒的手拉过来,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虚虚扶上他腰部。
地下停车场闷着躁动的暑气,短短的距离就走得人浑身冒汗,向北感受着身边这躯体散发出的灼人热度,不由得又想起昨晚那个缱绻的亲吻。
一恍神间已经走到了车门口,莫之寒朝后座望了望,小豆包坐在儿童座椅里,看见他就扯扯嘴角,把头偏开了。
莫之寒也不指望自己能有孩子缘,一言不发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向北小心地朝出口驶去,没留意一辆黑色商务车尾巴似的坠在了他们身后。
莫之寒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然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只跟打赏最多的粉丝单独吃饭?”
向北实话实说:“是打赏最多的粉丝非要跟我吃饭,没想到见一面成了朋友,再后来就是朋友之间的交往。”
莫之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讽刺意味地说:“朋友之间?那个肾亏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天天在直播间里污言秽语的不就是他?”
归元确实喜欢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但远没达到污言秽语那个程度,向北偷眼打量莫之寒,对方还是照旧沉肃淡漠的样子,但听这口气明明气不顺,难道是今天拍戏不顺利?刚聚餐的时候发生什么不愉快了?
向北斟酌着说:“……那就是个小孩,说话不过脑子的,他没有恶意。”
莫之寒深深吸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想不明白干脆不说话了。
这时,车子开上一条僻静的辅路,向北这才意识到似乎有车尾-行,他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对着后视镜观察半天,犹豫着对莫之寒说:“寒哥,后面好像有车跟着我们……”
莫之寒睁开眼睛,往后视镜看了看,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寒意:“应该是狗仔的车。小北,你不用管他们,你开你的,没事的。”
可话是这么说,向北还是紧张起来,他用力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他即便不混娱乐圈也知道没有哪个明星愿意被狗仔拍,这些人最擅长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白的都能说成黑的。
向北提高了车速,从辅道转进了快速路,后面的车像个影子似的跟了上来。
以向北刚自己上路没几天的半瓶子车技,想要甩掉经验丰富的狗仔肯定不可能,可越是甩不掉他越是着急,大力一脚油门,车子差点弹跳起来,他想并线,车子歪歪扭扭走起了蛇形,前后左右的车开始冲着他狂按喇叭,向北在一片刺耳的鸣笛声中愈发烦躁,再一看后视镜,狗皮膏药商务车怡然自得地跟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儿。
“小北,别急。”莫之寒下意识握住了车窗上方的扶手,还抽空隙回头看了看小豆包:“小豆包,坐稳……”
他话音还没落地,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向北短促的惊叫一声,整个人像方向盘猛扑了过去,电光火石间,莫之寒闪电般伸出手,稳稳托住了向北的胸膛。
前面路口红灯,向北情急之间没减速,差点亲上前车的屁股。
“对不起,寒哥……”向北魂飞魄散之间急转回神,心脏狂跳起来,这车上可是三个人的性命。
莫之寒面沉如水,他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向北的肩膀,一把拉来车门出去了。
向北下意识回头,见莫之寒从容不迫地走到后面商务车门前,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
车窗摇了下来,从向北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条白花花的手臂,带着大串佛珠的手腕搭在了窗玻璃上。
莫之寒和那人说了几句什么,他站在车水马龙之间,却没沾半点庸碌世俗的气息,长身玉立,气场慑人。向北呆呆地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他的心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觉得安全,为喜欢这样一个人而欢饮鼓舞,一半觉得沮丧,为自己笨手笨脚而连连嗟叹。
红灯开始闪烁的时候,莫之寒已经把事情处理完,回到车上坐定:“没事了,慢慢开回去。”
向北轻轻答了声“好”,稳稳把车子重新开上路,在下一个路口,小尾巴商务车转弯,走了。
“他们会不会拍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向北忽然想起在停车场他和莫之寒举止亲密,若说两个大男人喝醉了酒扶肩搭背也不算什么,但向北毕竟自己就是gay,而且刚才确实动机不纯,他难免心虚。
“你不用管。梅姐会处理的。”莫之寒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一路到家便没有话了。
到了家,向北用橘皮、莲子、青梅、山楂和桂花给莫之寒熬了一个酸甜可口的醒酒汤,趁着莫之寒喝汤的功夫,他找了纸笔在餐桌另一头奋笔疾书。
“小北,你在写什么?”莫之寒问他。
向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回答,直到把两张纸都写满了,才拿过来给莫之寒看。
只见一份是“检讨书”,另一份是“损坏物品惩戒条款”。
“检讨书”是针对刚才开车不小心差点造成事故的深刻反省,而“惩戒条款”是针对早上小豆包哭闹扰民以及汤圆损毁沙发提出的,目的在于赔偿损失,并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我不希望我在这里给你带来麻烦,”向北说,“寒哥你是一片好心帮我,我不能辜负你的心意,现在我们还在磨合的时期,我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好,我会改的……”
莫之寒看着向北含着水波的眼睛,他知道向北是真心的,这份可爱的小心翼翼让他的心变得软绵绵,而这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检讨和条款,又带着些开玩笑似的俏皮。
“……向北、小豆包和汤圆如果损坏寒哥家里的物品,需负责修理,修不好按原价赔偿。
如果小豆包大声喧哗打扰寒哥休息,按照具体时间和持续时长罚款,如晚上11点-12点,一小时罚款500元;
如果汤圆掉毛,弄脏了除次卧以外的区域,向北需要打扫干净,并且赔偿寒哥视觉污染及精神损失费500元……”
如此条条框框,看得莫之寒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是向北半真半假逗他开心的,他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莫之寒用指肚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敲了敲向北的头:“要照这么赔,没几天你就身无分文了,到时候是不是要把儿子和猫卖给我啊?”
向北挠了挠后脑勺,小声说:“……把我卖给你也行的。”
这时,向北手肘撑在桌面上,下巴托着腮,身体微微前倾,莫之寒两臂交叠,横于桌面,看着向北。他们两人鼻尖的距离也就三个拳头那么远。餐桌吊灯就在他们上方不远处晃荡着。
莫之寒的喉结轻微上下滚了滚,这灯的光线也很符合他一贯的审美,是冷淡的白光,可今天这惨白的灯光下,向北成了一道难得的亮色,他穿着浅蓝的无袖睡衣,衣襟下方有几道波折的海浪,圆润的肩头闪着细瓷般的微光,锁骨下方阴影若隐若现,让人想一探究竟。而眼睛呢,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生生把单调的白光折射出了溢彩流光的奇幻效果。
莫之寒情不自禁地又往前蹭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缠绕的酒意让他的脑子发起烧来:“小北,除了钱,你也可以考虑赔点别的。”
向北从莫之寒眼睛里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虽说他并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莫之寒的理智表达,还是单纯天时地利人和带来的此时此刻的一时冲动。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他闭上眼睛,压抑住疯狂的心跳,在莫之寒侧颊上印上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我赔给你这个。”
【第三更】
次日清晨,向北做了鸡汤小馄饨给莫之寒吃,莫之寒洗漱出来,就看见一只青碧带细纹的瓷碗摆在餐桌上,下头垫着竹木餐垫,一双雕花镶金的木筷子搭在同样翠绿透白的筷架上,与之相配的还有躺在碗里的勺子。
小馄饨一个个白嫩嫩,圆滚滚,飘在清亮的鸡汤里,像一个个穿着白纱裙戏水的小胖天使,三五点葱花香菜,小香油点出来的油花,随着热气飘散,发出诱人香味,他低下头,吸着鼻子闻了闻,再轻轻一吹,便好像吹皱了一江春水。
“小北,你把餐具都换了?”莫之寒坐下,一大早就有这样一碗热乎乎的美味,他心里熨帖得没法形容。
“是啊,你喜欢吗?”向北解了围裙坐过来,“不喜欢的话,我还换回你以前用的。”
莫之寒对这些生活小情趣的玩意儿一向没兴趣,他以前用的就是最简单普通的白瓷餐具,不锈钢的刀叉和筷子勺子。
“挺好的,精致,看着也亮堂。”莫之寒这话发自真心,换了一套碗筷,连吃饭的心情都欢快起来。
“早餐搞这么麻烦?你几点起来的?”莫之寒看看向北,发现他眼睛里拉着几道不太明显的血丝。
“鸡汤是昨天熬的,馄饨早上包的,我包了一百个,放冰箱里可以慢慢吃。”向北看着莫之寒吃饭,眼睛都舍不得眨,看这个男人吃饭,把这个男人喂饱,简直比给他金山银山还让人觉得幸福。
两个人都挺自然,好像谁也没有因为昨晚那个清醒状态下的吻而不知所措,主要是莫之寒表现得无所谓,向北亲完他,他也只是淡笑着说了一句“赔这个就够了”,没因为向北“冒犯”他不高兴,也没因为向北亲近他而高兴,就那么过去了。
向北还能说什么?寒哥没反手把他推开,他已经知足了。
好像一切都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比如,这天莫之寒出门前,不是跟向北点头道别的,而是自然而然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句:“中午等你。”
中午向北照常送饭到剧组,不同寻常的是,他要离开时,梅月兰叫住了他,而且避开莫之寒,把他拉到片场附近的一个咖啡厅里。
“昨晚,你们碰到狗仔了是吧?”梅月兰姿态优雅地搅了搅面前的咖啡,眉眼间尽是温婉和善。
但这问题显然是明知故问,明知故问多半就是要兴师问罪。
向北自觉理亏,抢答道:“是我处理得不好,我车开得不够顺,没甩掉他们。”
梅月兰慢慢地嘬了一口咖啡,把手机递给向北:“你看看这个。”
向北拿过来看,是几张照片,有童嫣然和莫之寒独处时的情景,但更多的是他扶着莫之寒走回车里的场面,照片从背后拍的,那角度看上去,莫之寒高大的身躯几乎将他覆住了,说是搂搂抱抱亲密无间没人会怀疑。
向北:“我……”他一时语塞,手在桌布下紧握成拳。
梅月兰依然笑着,语气却郑重:“如果不是昨天之寒亲自跟那些人打了招呼,说了些撑场面的话,团队又处理得够快够及时,你觉得今天这些照片发出去会配什么标题?”
向北低下头,他做得确实有欠妥当,活该听训,便默不作声。
“我都能随口编几个,‘莫之寒入行多年从无绯闻,真相竟是同性相吸’,‘莫之寒与神秘男子深夜亲热同返公寓’,‘莫之寒与网红主播再续前缘,录制综艺节目时已有暧昧’……怎么样?够不够劲爆?”
“梅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向北抬起头,他是真心赔礼道歉的。
梅月兰打断他的话,缓和了语气,像个长辈:“不用跟我道歉。你一开始绑着莫之寒炒作,他不觉得困扰,我也就息事宁人,他要把你带回家做私厨,看他高兴,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你们之间的事,关起门来我不闻不问,但千万不能闹到外人眼前,你懂不懂?”
向北点头:“懂。我会注意。”关起门来不闻不问?难道连梅姐也看出我们之间关起门来有点“事儿”,向北嘴上表忠心,心里却有点微妙的甜蜜。这么明显吗?
梅月兰还在苦口婆心:“之寒他现在事业发展顺风顺水,但谁走到这一步,都是千辛万苦换来的,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规矩,干这一行,一个一线男星,有些事是绝对不能沾边的,否则任你再大的咖位,都会毁于一旦……”
向北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还想混娱乐圈,除了黄-赌-毒,就是别沾同性恋,大众接受不接受另说,一个gay和女演员在屏幕上谈恋爱,观众会喜欢看吗?品牌商也不傻,有争议就有风险,谁还敢找这人代言?
向北反复表示自己会谨记教训,今后谨言慎行,总算让梅月兰满意了。他想着今天难得有机会跟梅月兰单独聊一会儿,倒是个了解莫之寒的好机会。
他字斟句酌地问:“梅姐,那天晚上寒哥做噩梦了,他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我可以做什么帮他调节心情吗?”
梅月兰看着向北一双真挚热烈的眼睛,能看出这孩子是真心对莫之寒好的,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做好你的饭就行了。他性格使然,这些年都是那样,有你出现以后,他已经开心多了。”
向北不好意思地笑笑,觉得这大概是一句赞美。
“梅姐,你能多跟我说一点寒哥的事吗?比如他的家庭……”向北观察着梅月兰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多了解他一点,我才知道该怎么更好的为他服务。”向北隐隐约约记得,他那天半夜冲进莫之寒的卧室,听见他梦呓中喊了一声“妈妈”,声音听上去沉闷痛苦。
是更好的为他服务,还是更好的栓住他的心呢?梅月兰意味深长地看着向北,向北努力做天真无邪状。
但梅月兰毕竟不是王小聪,她丢下一句:“关于他的家庭,我知道的不比你更多。”就起身告辞了。
向北望着梅月兰的背影飘然而去,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心事从心头又上了眉头,能找到的关于莫之寒的报道,他都看过,但莫之寒一直对家事三缄其口。
外界知道的也就是,他父亲是大艺术家,他母亲原是大明星,嫁给莫父之后,深居简出,大约莫之寒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死了。是药物依赖服药过量致死,还是自杀没人说得清楚,总之不是正常的死法。
向北不禁唏嘘,他自己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没钱也没大的成就,但一辈子和美幸福,他从童年到成年都无忧无虑,他想象不出来,莫之寒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正出神,来了条微信,莫之寒发的:小北,梅姐找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估计是在片场抽空发的,向北心里感动,那么忙还关心他,他回复:没什么。就问了几句昨晚的事。
莫之寒:不管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向北给他发了两个遵命敬礼的搞笑表情,关了微信,打开淘宝,下午时间不太忙,他打算蹭着咖啡店的空调血拼一把,既然寒哥对换餐具这件事没反对,那他就再接再厉,给家里添置点别的精致亮堂的东西。
刷着淘宝,喝着星冰乐,正淘淘欲-仙,一不留神看见自己的照片出现在了一家卖自制手工零食的淘宝小店推广主页上。
向北差点被星冰乐呛死,咳了两大口,再定睛细看,确实是他,不是莫之寒。
向北想来想去,他什么时候成了淘宝零食小店的代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