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周日, 昨夜下了点雨,小区郁郁葱葱的草丛里散发出湿润的泥土清香,初升的太阳光芒明亮而柔软,在草叶间的水珠上折射出微小的彩虹。
莫之寒照例晨跑, 嗅着这难得清新的空气,心情十分舒畅。他想,大概可以趁着上午空闲的时间, 和小北带着小豆包一起去玩,毕竟还要在一起住挺长一段时间,老是背着一个小朋友的怨念, 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他跑完步回到家时, 向北正在做早餐, 小厨师的心情比天气还要明媚, 一边哼着“今天我要嫁给你”, 一边做西葫芦锅贴, 锅贴在平底锅里煎得两面金黄,嘶嘶的油花跳着舞,微微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钻。
莫之寒靠在吧台上望着向北的背影,他双手很随意地交叉着, 闲适而慵懒地享受着这夏日清晨温馨安逸的时光。
向北在阳光中转头看他,笑得眼眉弯弯, 他指了指旁边冒着热气的电饭锅:“我还熬了八宝粥, 马上好了, 很快就开饭。”
莫之寒微笑点头:“我去叫小豆包。今天上午正好没事, 我们可以去看个电影,暑期档,有几部不错的儿童片。”
他走到向北卧室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按说这时间孩子应该还在睡觉,而向北怕猫跑出来,一般出来都会关好门的。
对于细节格外关注的莫先生有些诧异,他轻轻推开门,窗帘已经大开,室内光线明亮,莫之寒的视线扫了一圈,阳台上也没放过,结果孩子和猫都没看见。
与此同时,他听见隔壁自己房间里,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莫之寒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大步回到自己房间,一开门就见小豆包正往他床底下钻,地毯上和床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泼溅的水迹,白纱帘底部被挠得丝丝缕缕,浅灰色的床单皱成一团,枕头掉在地上,这房间唯一的亮色,那陪伴他多年的叮当猫也没能幸免于难,大头朝下,可怜兮兮地栽倒在角落里。
莫之寒眉心紧蹙,走过去捡起玩偶,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蓝胖子脸上被挠的左一道右一道,肚子上多了一个洞,旧棉花露出一个角。
这时,小豆包终于费尽力气从床底下拖出了一只**,惊吓过度的猫,汤圆贴伏在地上警惕地左右张望,大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尖利的爪子紧紧抠着地毯,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发现自己仍处于一个陌生环境当中,汤圆发出一声无助的“喵呜”,从小豆包脚边飞速掠过,如同一道虚影,瞬间漂移出了房间。
小豆包站起身,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莫之寒,莫之寒的脸色相当阴沉,周身气压极低,仿若雪山压顶。
小豆包似乎有些害怕,他退到门边,小声嘟囔道:“我给猫洗澡,它跑出来了……”
莫之寒没看他,冷冷地说:“出去。”
小豆包吐了吐舌头,缩着脑袋溜出了门。
向北刚把早餐端上桌,转头撞上小豆包,小豆包抱着他的大腿,仰着脸忽闪着大眼睛看他:“爸爸,你最爱我对不对?我们回家好不好?”
向北刚才听到些动静,还没来得及去看,现在看见这小孩大早上抱大腿撒娇,就觉得一定没好事,他摸了摸小豆包的头发,蹙眉问:“怎么了?”
小豆包没回答,眼神往莫之寒那方向没着没落地飘了飘,向北心一紧,把他抱到椅子上,自己去了卧室门口。
莫之寒背对着向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好像一座沉默的冰雕,阳光把屋子里的一片惨不忍睹照得清楚而耀眼,向北的目光被烫了似的,猛地收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什么都不用问了,看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向北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大房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他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寒哥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向北知道,那么爱干净爱清静的一个人,连一根白头发都忍不了的人。他又给莫之寒添麻烦了,好像自从相遇,他就一直在给对方添麻烦,一直都是莫之寒在帮助他,他什么都没有为寒哥做过,却总是让他失望。
天花板上有一块斑驳的光点,不知道是哪个镜面反射了阳光留下的,向北盯着那块耀眼的光斑,忽然发现一只黑色的小虫正缓缓从阴影地带爬到光明之中,小虫子艰难地移动,它最终会穿过光斑,从一片阴影爬到另一片阴影。
向北移开视线,他想自己终究是与莫之寒格格不入的,他们的短暂相处也不过是阴差阳错之下,小虫子碰到了太阳光,穿过一片时光,留下一段回忆,然后各自散开。
向北带着小豆包回房间,简单收拾了行李,拿着车钥匙和房子钥匙再次回到莫之寒门前。莫之寒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向北朝里面走了两步,看见莫之寒低头盯着放在大腿上的叮当猫出神。
“寒哥……”向北站在莫之寒面前,强迫自己开口,“对不起。我刚才想了想,我和孩子住在你这里,确实不方便。梅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而且小豆包又太调皮……不管是对你的公众形象还是私人生活,我们住在你家只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我想……”
莫之寒抬起头,他的眼圈微微泛红,目光中凝聚着向北没见过的,似乎是从回忆深处带出来的愤怒和哀伤。
向北被这目光打得不知所措,他惶惑地错开视线,逼自己把话说完:“我想先带着小豆包搬出去,你也要去训练基地了,我在自己家里也可以给你做饭送过去的。”
莫之寒沉默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锁住向北的眼神,冷声说:“想走就走吧。我不拦你。车钥匙和房子钥匙不用着急给我。”
向北没期望莫之寒会挽留他,即便莫之寒挽留他,他也必须走,可陡然听见这句话,心还是猛地绞紧在一起,像被电-击了一样,疼得他浑身发抖。
“那……”过了好半天,向北终于咽下喉头的酸涩,说:“我先帮你把屋子打扫一下吧?这个叮当猫我马上买个新的。”
莫之寒淡淡地说:“不必了。我叫了钟点工来打扫。至于这个,”他把那只可怜的布偶扔到了一边,“你买不到的。说到底也不值什么,算了。”
向北“哦”了一声,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莫之寒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只好悻悻地退出门去,关门的刹那,对莫之寒说:“早餐还在桌上,粥是温的。”
没等到回应,向北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拖着行李,拎着猫,带着小豆包,下了楼,好像一切都和来的时候没两样,除了心情。来的时候,他为能和男神同住一个屋檐下而满心欢喜,走的时候,留给男神的全是失望,而自己满心欢喜变成满心失落,希望都如同烟花炸上了天,好看只是一瞬间的事,最后地上剩下的,都是零落的纸屑和碎片。
向北没开莫之寒那辆宝马,他打车回到了原先的住处,当初没退房子,现在倒省事了。一路上,唯有小豆包兴高采烈,他一直摇晃着向北的胳膊,问他中午吃什么。
向北无意再追究小豆包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小孩跟他说了几次想回家,他都没往心里去,今天这样的局面,他怪不得别人,是他一开始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想的不够周全。
“你想吃什么?”向北胡思乱想,心不在焉地问。
“啊!”小豆包咯咯笑了起来,“爸爸,你终于问我想吃什么了,在莫叔叔家,你一直都只问他想吃什么。”
“那是因为莫叔叔给钱让我做饭……”向北无力地解释了一句,说到一半又觉得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他对莫之寒的关注在意出自真心而非雇佣关系,这是事实,这个事实导致他分给小豆包的关注在意自然而然的少了,这也是事实。
向北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样的问题两面为难,他有些颓废地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把小豆包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趁这段时间,多陪陪小孩也是好的,他想,毕竟莫之寒有很广阔的世界,可小豆包只有他一个人。
向北想现在老房子里住几天,新房子可以慢慢找,他放下行李,把积了一层灰的房子细细打扫过,小豆包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去,找他的小伙伴们玩了。
向北疲惫地瘫倒在床上,望着一束阳光中缓缓飘落的灰尘,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荒诞的梦,明明昨晚莫之寒还在直播时来帮他站台,他们还在一起吃核桃看电视,可今天只用了一早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退回了原地。他和莫之寒好像一直是这样,走一步又退两步,向北想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或许根本就是他想的太多,单方面的自作多情,才会觉得对方做的事情都有些特殊意义。其实莫之寒从未变过,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琢磨不透,他永远不能走近,也无法碰触的男人。
向北叹了口气,拿过手机,他从网上买了一个同款的叮当猫,想着明天去训练基地的时候,就还给莫之寒。
刚想放下手机,袁坤又发来了信息,说开淘宝店的事情准备的差不多了,要找个时间跟他汇报。
向北打起精神,回复说好,毕竟只是从莫之寒家里搬了回来,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该干什么还得继续干什么。
第二天,向北带着精心准备的便当和叮当猫,来到莫之寒的训练场地,训练还没结束,向北先找到了王小聪。
王小聪莫名其妙地看着那半人高的叮当猫,诧异道:“小北,你带个这东西干什么?”
向北颓废地说:“小豆包和汤圆把寒哥之前那只弄坏了,我买一个赔给他。一会儿我见到他,再跟他说一次对不起。”
王小聪顿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又痛心疾首:“我去!我说为什么今天一整天寒哥冷着一张脸,脾气那么差,像个机器人一样打沙包,根本停不下来。你知道吗?那个叮当猫是莫夫人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带在身边,都快20年了。”
向北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他默默把便当盒塞到王小聪手里,抱着自己买的那只叮当猫,走出了训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