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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梅雪居的梅树不少,可惜冬季早过,只剩空荡荡的枝桠,幸而花园内栽种了适量的桃花弥补缺憾,乍一望去,虽香不如故,但也绯红一片,粉云朵朵。



    清晨总是有微须凉意,克柔酣甜沉浸梦乡,终究生理时钟战胜了身体的疲倦,方才微抬睫毛,慵懒的伸手拉了拉薄衾,偌大床上的空荡感让她立刻睁开眼。



    听见屋内西索响动,小绿探了颗小脑袋张望半晌,确定少奶奶全然已醒,便端着铜盆与巾帕迈着小碎步进来。



    “少奶奶总算醒了,刚才二少爷吩咐我不要吵您呢。”小绿一早见二少爷神清气爽,便暗自揣测小两口和好了,这样的局面对少奶奶有利呀,由是她也甜着小嘴替卫少爷说好话。



    半信半疑九儿的好心肠,克柔捧着巾帕一点一点擦拭粉靥,微肿的唇还残留些许昨夜遗留的火辣,让她面如火烧,但他的卑鄙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知那一刻是不是梦境,要不她怎么在朦胧中听到一丝温柔的呢喃……



    他用高超的吻技戏弄她天旋地转,却良心发现的只是吻而已,其他一切都未发生,克柔憧怔不解的抚上红唇,脑中一片乱麻,为何总也摸不透卫可叔?



    然而卫家的波澜似乎从这个宣布圣旨的小太监嘴里变得混沌。



    太监一身蓝底白袍的宫人打扮,在几个小太监的簇拥下,俯瞰匍匐在地的众人尖着嗓子宣读:“奉天承运梁帝诏曰,卫可叔经商有道,才异而卓,赋税有佳朕心宽悦,宣即日起程入宫等候封赏,钦此……”



    这个封赏人人都知道便是赐婚,八妹肯委身嫁给卫可叔是卫家、上官家、乃至皇族都期待的事实,这是一桩对任何人都有利且两情相悦的婚姻……



    跪在九儿身后的克柔从心底冉升一抹羡慕,对别人幸福的羡慕,但她的心也许不用再纠结了,毕竟这件事对毫不起眼的她也有了好处不是吗?卫可叔有了新人自然不屑再理旧人,那她是不是可以勇敢的迈出一步,追寻想要的东西呢……



    卫老爷对众人使个眼色,给九儿与克柔留下安静的空间,他不希望儿子有了新人忘旧人。



    这些不明显的体贴举动让克柔觉得很温暖,卫老爷一直尽力表达关切之意,其实她这个儿媳妇当得还算惬意。



    九儿纠纠眉头,不解的问:“你没有话对我讲吗?”尽管她的话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他想,他会记在心上。反正他要内丹,也要她说话……



    “祝你一路顺风。”克柔抬起晶莹的眸子睇着他,半晌柔声说道。



    “谢谢。”脸色蓦地一黑,九儿眼底越过复杂难懂,他有种拉住克柔的冲动,然而口中吐露的话却为交谈画上了句号。



    其实克柔当时不想说一路顺风,而是,你很坏!但这话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自然不会说出口。而大嫂这几日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甚至连笑的时候也没有从前那么自然,起码克柔一眼便能看穿期间的虚假。



    小绿说过,被解雇的带头是大嫂亲自选拨的人。



    卫府因为小王爷的突然造访变得热闹起来,尤其是未出阁的丫头们很开心,二少爷曾与小王爷同窗多年,由是谁不知道那丰神秀姿的美男子呀!



    克柔对须牧瞻的印象还不错,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干净而漂亮。



    四匹一溜雪蹄的良驹拉着一辆攒金马车路过,马夫长吁一声,便跳下来,径直掀开竹帘,一行护卫也是训练有素,分两纵排站开,直接排进卫府偌大的红漆木门内。



    须牧瞻举手投足莫不充满皇家贵气,但却无半点盛气凌人之态,一身做工精良的镶金边黑衣华丽低调,态度谦和的令卫崇无半点压抑。



    待他走过,丫头们才晕红了脸叽叽喳喳,八卦着哪家千金最可能嫁给他或者哪家千金最与他般配,吵吵嚷嚷,大家的意见各不相同……



    “又见面了。”一道温煦男声从头顶传来,克柔欠身施礼,口中万福。面对女人正式的样子,他笑了笑,伸手示意起身,“仔细算来,你也算本王二嫂,不必拘泥了。”



    笑容清朗,素洁,有种空灵的温暖。



    “谢王爷。”她颔首后退几步,对方的手指看上去过分干净,没有一点男子该有的糙迹,这样的人若不是手不能拎肩不能提就是过于洁癖。



    “二嫂绣工精湛,本王一直仰慕,此番既为接母妃回家,也为请二嫂替本王的母妃添置一身新衣迎接避夏节。”



    男人看上去谦和直爽,心里想要什么便讲什么,丝毫不在意别人多想与他寒暄,眼里只有克柔。卫崇一听小王爷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避夏节何其隆重的日子,所有宫廷贵妇都将盛装出席,新兴的缂丝将成为她们的首选,这简直是让卫家成为当日璀璨明珠的大好时机,卫氏十三坊的地位将直接上升为皇家专用缎衣坊,届时卫氏家族便不费吹灰之力遥遥领先国内第一。



    卫崇想到的,克柔也想到了,这对于她是个匪夷所思但又能充分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曾几何时,她的愿望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让爹娘成为云间的老爷夫人……可她不也憧憬一身自由吗……克柔深深的犹豫了……



    “多谢小王爷恩德,卫崇自当尽心尽力!”克柔还陷在沉思里,卫崇就已高兴的连连作揖。



    “我刚才问的是她。”须牧瞻很有耐心的指了指克柔告诉卫崇,却让卫崇一阵尴尬不已。



    “如果母妃成为瞩目的焦点,皇上会赏赐你一个心愿。”深潭般的目光睇着克柔,不过他说的是事实,衣物,首饰,乃至胭脂的做工坊都摩拳擦掌在那日博得头彩竞争丰厚的奖赏。



    愿望?许一个离开卫可叔的愿望似乎比被卫可叔休掉要光彩许多……



    权衡之下,克柔微紧的眉眼渐松,似乎看到了希望,为了那个愿望,她已彻底心动。想不到皇家的避夏节这么隆重,还有如此丰厚的赏赐!



    “妾身谢过小王爷恩典!”她再次欠身,早在一旁焦急的卫崇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儿媳妇他不会看错,一定会成为他商战驰骋的有力保障。



    满意的看着克柔的表现,须牧瞻笑意不减,眸中光彩熠熠生辉,美的让人侧目。



    上官英儿瞥向克柔的眼色更加讳莫如深,她是卫家的人虽然不会在意卫家胜过上官家,然而她不喜欢有人比她强,那样她和八妹都没有好处。



    为什么上官家族的人都不遵守信用?初雪疏离的清眸一瞬间晦暗,仿佛要抽离般紧紧盯着上官英儿,然而须牧瞻的目光却紧紧锁住她,这让她的心脏阵阵抽搐。



    这孩子的一颦一笑都那么触目惊心……



    “母妃,避夏节快到了,我们回家好吗?”面对女人如同见到魔鬼的神情,须牧瞻什么也不计较,甚是温柔,和普通的乖孩子没有两样。似乎娘亲对孩子那样冷漠是应该的,自始至终的冷漠都是他必须承受的……



    姑姑总是这样对牧瞻,好像牧瞻不是她生的一样。英儿无奈的摇摇头,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对于上官家来说,这是个非常忌讳的秘密,然而她着实心疼牧瞻这个表弟呀。英儿独自走出去,给他们留一片独处的空间。



    “娘……”



    这种脆弱不是男人该有的,但事实上他这么做了,痛苦的喊娘,但是娘亲懂“娘”的含义吗?她还有母爱吗?



    “牧瞻,你回去吧。”初雪冷淡的容颜,背过身,不敢多看牧瞻一眼,因为他太恐怖了,连气息都与那魔鬼无比相似……



    “无妨,母妃想要散心,孩儿便多陪几天聊表孝心。”伤口似乎可以轻易愈合,展开笑颜的他又变回妍丽清朗的美男子,轻松自若的对着永远像冰一样的娘,不,应该叫母妃,因为他这一生都不会有娘……



    然而初雪似乎永远看不见牧瞻眼里的伤,心中的痛,她平淡的眸子恍惚的盯着窗外,直把烟渺看穿,唯有藏在袖中狠狠掐住掌心的手指在颤抖。



    她的恨有谁懂,她的爱又有谁关心过,如今弥留的这份执着还有人在等待吗?老师,你在等我吗?



    冰冷的空气透过窗,穿梭过棂框边的翠绿枝桠,蔓延的很远,直到窗里静静伫立的两个人成为不起眼的小黑点……



    二少爷怎么可以这样,不是很关心少奶奶吗,为什么转眼又要娶八妹!小绿兀自替克柔愤愤不平,然而克柔一脸平静,似乎什么也未发生,偶尔还抬头督促她快些整理丝线。



    “小绿,我知道你的好意,谢谢你。我唯一能报答你的就是把手艺教授给你,希望你好好学习,说不定将来能成为卫家绣坊内的大师傅。”克柔熟稔的分开一团团乱线,努力让自己不去分神……



    “少奶奶太见外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小绿一直跟在少奶奶身边想不成为大师傅都难。”



    “你的小嘴呀就是甜,先把这些理好。”见小绿的手指还算灵活,克柔才放心的将剩下部分交给她,怡然起身整理衣衫,亲自去碧云阁拜访须牧瞻与王妃。



    一切只为那个愿望,卫可叔,下次我们会在都城见面,我庆幸自己即将带着尊严离开卫家,也庆幸自己没有白拿卫家一分钱,恨,已让我心力交瘁,所以我要学会淡忘,祝你幸福……



    碧云阁是接待皇亲国戚的固定居所。其实是座三面围湖的园子,湖上香榭别致,风景秀丽,尽管很少人住,却也拾掇的异常干净。



    克柔仰着小脸恨不能将美景吸尽眼底,平时很少来这里逛,深深嗅一口花香,她吃吃一笑,却望见了一个眼中泛泪的男人。长长的香榭垂藤遮掩他半张玉颜,但那只眼睛分明饱含了晶莹的水分,尤其是那抿的紧紧的嘴角,须牧瞻!



    为什么那样一个清朗的人会独自饮泣,为什么不和他的母妃在一起?



    心底怜意油然而生,克柔默默忖度他为何这般难过……



    一片叠的方正的丝帕递至眼前,上面端端正正绣了一朵飘香山茶。冷不防被外人打搅,他眼底猝然越过闪烁,讨厌被人看见真情流露的自己。



    这男子很不给面子,只看了一眼丝帕,手却纹丝不动,也许是不想承认他眼中有过泪。



    忡然不解的睇着他谨慎的表情,克柔吃吃一笑,那个样子非常温柔。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不是嘛?不等他主动抬手,她已将干净的丝帕塞给他。



    只消一瞬他便饮尽泪,舒展了眉,他还是他,只是沉郁仍旧挥之不去,但他的脆弱不会让渺小的女人窥探一下,手指一寸一寸攥紧了丝绸帕子……



    “你看太阳落山之前那些莺莺燕燕都急着回家。”克柔撇过脸不看他,若无其事指着湖对面桃花密处的飞鸟。



    “本王对鸟类不感兴趣。”声音也恢复到从前了,似是想什么说什么,但他急于证明自己从容的样子反而泄露了不自然的痕迹……



    “我很任性,小时候会打架还会骂人,小孩子的爹娘经常上门找我算账,然后我娘就会狠狠的教训我,那段时间挨打是家常便饭,所以我总与爹爹亲近,到哪里都跟着爹爹,爹爹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呵呵”克柔任金红色的夕阳洒落满身,已然忘却身后的须牧瞻,继续娓娓道来:“直到有一天我看见被我打的那个孩子的爹揍我爹爹时才幡然悔悟,原来我真的一直在闯祸,因为我的冲动让爹娘不断的背负压力,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和那帮小少爷打架了。”



    “这么乖巧文静的你也会打架……”禁不住说道,但他努力维持平淡的语气。



    “嗯,而且打的很凶,小珏不是经历了吗?但那时我不知道他是上官少爷,打完后非常后悔也很害怕,甚至觉得快要死了,后来是你的出现,温暖了我……”



    “我的出现……”



    “不记得也没关系,赐予别人的恩惠没必要时刻惦记。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人打架,回去之后娘照例狠狠的揍我,当时我真的很气恼,非常讨厌娘,就愈发赖着爹爹不与她亲近。记得去占城那晚她还给我做夜宵,后来我嫁人了,才蓦然发现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不是爹爹却是娘……非常的想念,她表面上很凶,也总是阻拦我做喜欢的事情,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可我明白娘是这世上最牵挂我的人,无论我犯任何错误,她都会挽救我或者陪着我,爹爹再好也不能把娘的好一起发给我。”



    “为什么要对本王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清秀的眉头蓦地紧锁,须牧瞻背着双手挺拔的迈前一步,扬扬下巴,倔强的与她并肩而立,似乎要告诉他,他一点事都没有。



    “天天生活在卫府的我都不知道王妃住在大嫂那里,这说明王妃有自己的苦衷。我想到目前为止王妃的心情都不好,也不想回去。王爷接娘亲回家无可厚非,但也要考虑娘的心结呀,她很痛苦,所以才克制不住伤害了王爷,但内心一定比任何人都爱王爷吧。”



    “你,你怎么知道母妃……”他微微皱了皱眉,却一再被她看穿,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发觉她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



    “小王爷一个人在碧云阁,没有王妃的影子,大概王妃还在紫木居吧。”仰起小脸,克柔真诚的灿笑,不希望他一直这么警惕的包裹自己,“娘亲的打骂没什么大不了,总有一天你会特别怀念的。”



    “是吗?那你真幸福。母妃从来也不打骂我……”因为她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须牧瞻心口不一的笑笑,态度还算温软,手指却已揉碎了掌心的丝帕。



    “那就更没有必要为一点小矛盾……”小嘴张了张还未说完,对方就已经转过身潇洒离去,随性的冲她摆摆手,头也未回。



    呼白白说了那么多,看不出来他也有别扭的时候。克柔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感觉他有点刻意逃离的味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不耐烦……



    回首,一种难以名状的深色闪烁眼底,他沉默凝睇那温暖的倩影渐行渐远,



    谢谢你的啰嗦,其实很温暖。



    谢谢你的丝帕,山茶绣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