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小绿应吩咐去福叔那里领取本月的月钱,克柔正好脱开身出去走走。这个时令天黑较晚,徐徐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人也正好来到梅雪居,便一脸若无其事,然后又很“自然”路过卫可叔的书房。
果然不出所料,他又出去鬼混,不过如此一来反倒称了她的心。
克柔暗忖,便随意走进去逛了逛,二少爷的书房自然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小谈刚想驱赶,却瞧见来者是二少奶奶,于是不敢直接推拒,只好板板正正走上前说道:“这么晚少奶奶还有事吗?”
“二少爷呢?”她明知故问,眼光扫了扫书架上的摆设,似是兴趣不大。
“一早去了十三坊,到现在也未回来。”小谈老实回答,心里猜测少奶奶准是气少爷频繁夜不归宿,所以特地抓人来的。
看了小谈一眼,克柔翘着食指揩了把白釉高颈瓶身,微微瘪了瘪嘴说道:“哟,不少灰尘……”
小谈顿时手足无措摸了摸脑袋,刚刚才打扫过呀怎么又有灰,却见少奶奶旁若无人,接过他手中鸡毛掸子兀自清扫开。
少奶奶怎么能替他干活?小谈撑大眼睛……
对那吃惊且急欲阻拦的小谈视若无睹,克柔淡淡吩咐一句:“老爷明天回府,前厅好像缺人,你去看看能帮上忙不?”
“哦……”小谈傻乎乎应了一声,便摸着脑袋合上门离开。二少奶奶今个儿吹哪边风,居然跑到少爷书房指手画脚,难不成给少爷气糊涂了……
见目的达成,便随手丢了鸡毛掸子,面色凝重的克柔来到桌案前,小心翼翼翻了又翻,连一旁的博古架也未放过,前前后后踮着脚折回好几遍竟一无所获。可她偏不信这么大间书房连一枚主人的印章都没有……
“你找什么?”
刚探出的手儿蓦地顿住,克柔神情一凛寻声望去。
只见九儿悠哉游哉晃着条蓬松大尾巴趴在扇屏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阴森森瞪着自己,克柔觉得脊背一阵寒冷,难以想象一只像猫又像狐狸的小东西开口说人话!好在小东西体积不大于猫,否则她定会失声尖叫……
“妖怪……”
唯一想到的形容词从口中溜出,克柔下意识与其保持一定距离,因为一只说人话的毛茸茸动物让她感觉浑身怪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猫咪还是狐狸?不过样子很诱人,前提是如果克柔不知道他是九儿,可惜克柔知道……
不屑的冷笑几声,九儿弹腿窜下扇屏,摇身一变化作人形,然而森冽目光一直审视的落在克柔脸上,让其局促的无处遁形,退也不是,前也不是。
“早算准了你要玩阴的……”他压下身子阴狠说道,温热鼻息灼烫了克柔玉颈的细腻肌肤。
似被星火燎烤一般,她捂住脖子连连后退几步,目光颇为警惕,暗暗揣测九儿的举手投足。
“你的耐心还不错,我整整守了四天才逮住你。”这女人真沉得住气,原以为一回府,对方铁定前来盖章走人,谁知她倒先一声不吭,不冷不热躲避几天,被这假象迷惑,九儿本想放弃守株待兔,可又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哼哼果然有猫腻……
她愈来愈了解他的脾性,也代表着愈来愈难对付。
“你……要干什么?”克柔侧着身子,视线躲闪,绷紧的双手却握拳随时防备。之前因为冲动一不小心表露离开之意,只好冷静段时间伺机行事,偏偏老爷明日回府,如此一来卫可叔肯定不再随意出门,那岂不失去了盖章最佳时机……
九儿大手一横,野蛮说道:“东西交出来!”同时还伸脚踢飞一只矮几,正好落于门边,大有警告:不交出东西休想出去之意。
“我没拿你东西。”
心脏暗暗一缩,克柔攥紧衣袖,懊恼自己被对方逮住撕毁休书的机会。
“别跟我王顾左右而言他!交出来!”
九儿才不是善类,一步一步逼近,大有抢夺之势。他岂会看不出对方假装茫然不知的意图……
“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克柔故作轻松的冷笑一声。
“你就继续装蒜吧……休书交出来!”
他威胁性的搭了一只手在克柔肩膀上,手指细微掂量几下,表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出尔反尔的小人!肩膀一歪,她仰起下巴,瞪着九儿说道:“你想食言?”
“不装蒜了?”他嘲笑一声,继续扣紧那曼丽削肩说道:“谁叫你先食言?”
自觉问心无愧,克柔反驳道:“我怎么食言了?”
“记性不大好吧?”他一脸同情凑上前,眼神却冰冷骇人。
无形的压迫感使她不住耸肩企图挣开对方的胁持,不知道这只心理变态的妖怪又想什么法子整人……
于是尽量往后缩,埋着头,压低声音说道:“就不怕我告诉老爷吗?”
“不要用人类的思维与我抗争,因为不管怎样,人类在我看来都不值一提。我若想对你怎样,哪怕抽了你的筋,老爷也发现不了……”
“你……不要把人都看成傻子,我看的出你怕老爷!”稳住阵阵抽搐的心脏,她故作镇定。
“用一百次……偿还我救你爹的恩惠。”九儿径直说道。
“无耻!不提这个我还真不想说你有多无耻!”克柔因气氛而粉红了双靥,肩膀与九儿的手抗争同时又恨恨说道:“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其实从一开始就可以直接救我爹,可你偏偏冷血无情,若无其事跟着我耽误时间,害我爹受苦!你根本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藉此查出幕后真凶吧?若不是对真凶感兴趣,那么冷血无情的你根本不会出手相助,甚至有可能幸灾乐祸看着我爹冤死!甚至……连救我爹也不是纯粹的助人为乐吧?”
想不到一向闷不吭声的她心思竟如此锐利!
不可否认她猜对了大部分(但山洞里救她时,绝对出于真心),因此九儿也不辩驳,表情疏离的置之一笑。
“你承认了!卫可叔……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清楚也都记住,想忘也忘不掉……”她神情弥漫悲怆,稍微镇定一瞬又说道:“出尔反尔,你把我当什么了?”
笑容一点一点从脸上流失,他愕然瞪着出离愤怒的克柔半晌,阴暗之火才寸寸压来:“还是继续装傻比较好,太过锋芒毕露没有好处……因为我的耐心有限。”说着,大手转而狠狠攥紧克柔的手腕。
“想走?那就来一百次,我是没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问题;不走?就把休书交出来!”
她羞怒满面,急声呵斥:“闭嘴,我恨死你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你该明白,或者你认为自己能打过我?”他不屑一顾的双手环胸,大咧咧往门楣上倚靠,用眼神警告:今天,你已插翅难飞……
“好啊,交就交……只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让我在府里待一天,我就让你和那未过门的新娘子过不上一天好日子!”克柔豁出去了,如果对方变相禁锢她,那她就扮演一回毒妇,搞得大家鸡犬不宁,反正她是破罐子破摔。
“你吃醋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九儿不由自主笑逐颜开。
躲开对方伸来的恶手,她蹙眉侧身,时刻保护着自己,咬牙说道:“大不了一死,否则我一定闹到老爷那里。”偏不信对方没有软肋。
“凭你还想威胁我,你闹啊,信不信我把你变成哑巴!”
“……”神情一顿,克柔难以置信瞅着他,想说什么终又咽下,最后冷笑一声:“我不会怕你的。”
“是吗?你最大的特长就是自欺欺人,瞧瞧你的手腕都已经开始发抖了……”无比邪恶的哈哈大笑,随后压下身子一眨不眨直视她撑大的双眼。
冷不防,一直把手别在身后的克柔抄出一方砚台,劈头盖脸砸向九儿,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克柔,估计连杀人的心都萌芽……
咣当……应声而裂,砚台碎成两半,可九儿的脑袋完好无损,这下换她步履维艰,无处躲藏了……
当
手里紧握的另一半砚台滑落,她手足无措,隐隐恐惧的瞪着脸色愈发阴绝的九儿……
“舞文弄墨、言行粗鄙、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谋杀亲夫……冯克柔呀冯克柔,你是样样齐全!”九儿绷紧的嫩唇蹦出一个一个僵硬字眼。
“是你逼我的,不要小看我,我什么事都敢做!”狠话是撂下了,然而藏在裙子里的脚踝却控制不住颤抖,使她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胡乱揉了一把太阳穴,努力压抑怒火,他把手僵直的伸到对方鼻尖下面冷冷说道:“最后一次,交出来……”
“不……”愈发把手别至身后,不是因为倔强只是因为不甘心……她不甘心这样忍辱过一生……
“那我动手了!”
二话不说拽过克柔便扯那藏休书的袖子。
嘶嘶布料裂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得意举着战利品——半只袖子,他恶狠狠说道:“现在我就一把火烧了,你能把我怎样!”
“不要脸,卫可叔你好卑鄙!”手足无措的克柔泫然欲泣,更是恼恨骂道。
“不要我这样的脸,难道要你的脸?”他美滋滋掏出早已揉成一团的休书,点上火折子……
“出尔反尔的小人!”从刚才就未落泪的她此刻眼眶旋转大颗大颗晶莹,愤怒却无奈的望着骤然回转的命运。
可恶,余光不禁瞥向克柔斥责的眼眸,居然隐隐涌上不舍与酸涩,一股陌生的爱怜流转心扉,使得整个身体定住了,他竟无法对那团破纸下毒手。为何抢了她的东西会产生如此强烈的负罪感?九儿抿了抿唇,一时犹豫不决。
看来恰到好处的眼泪永远是男人的一处软肋,咦?这么说他也是男人喽九儿打了个寒噤,恐怖的瞪着克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