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她吱吱唔唔,体贴下属的上司到底没再问下去,而是领着殷流采沿着院中小池塘,从满树黄叶的垂柳下穿行而过。待穿过杨柳时,界主离舍指向一侧的楼舍,意图告诉殷流采这几天她就住这里,却不想没人上来应话。
回头一看,却见殷流采在小池塘边,被仍是满树密密柳叶的垂柳糊满脸,人却僵着一动不动:“十三?”
当界主离舍拂开层层柳丝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微湿的脸,淡淡黛眉下双目通红。殷流采见到他拂开柳丝,眼泪也不抹便冲他笑:“树叶打进我眼睛里了。”
真心话,绝对不带丝毫矫情的悲春伤秋情怀。
可她这话谁能信,不管别人信不信吧,反正界主离舍看样子是不信的:“想家,我记得你幼时家中亦遍植垂柳,人人道柳树不好,你家中却不避讳。”
这时候说不是,多矫情,多不可信,殷流采于是趁坡下驴,点头说:“嗯,有一点。”
“那便在这里多住几日,这十几株柳树,便是从你家中移来。”
殷流采听完才记起,界主离舍与殷十三的父亲有旧交,男人的友情有时候特奇怪,他们之间别说讨柳树苗这种事,更让人难置信的事都干过:“好。”
念罢好,殷流采肚子又开始造反,她饿了。
界主离舍垂目瞧一眼她的脖子,眼角的笑纹忽然就深了好多,冲殷流采指指远远坠在他们后边的十七八岁小姑娘说:“想吃什么,吩咐她们即可。”
“想吃鸡汤面。”殷流采其实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念家乡了,但界主提起魔女殷十三的家,让殷流采也忍不住念想起来。犹记得,以前她在家中时,但凡有什么不好,或远行归来,或将出远门,父母都会特地给她做碗鸡汤面。
熬到浓郁的鸡汤上飘着金黄油花,细细的银丝面线上码着软嫩的鸡肉,在这时候,什么浇头都是多余的,只需要再添一点香葱,美味而又朴实,是费心劳神却又春风华雨的家的滋味。看似简单朴实,实际上,光是鸡汤就需要熬上半天。
“吃过饭,晚上出去走走?”下属需要安慰的时候,上司要如春天般温暖——这是殷流采不久前在七狱狱主一个眼刀子,将随从吓个半死时说的话。
“只是出去走走,不干别的吧?”殷流采的意思是,不打家劫舍谋财害命吧,毕竟大家都是混魔界的,所谓的出去走走,当然就该暗含这样的意思才对。
“十三还想做点什么?”
“不用,我们就只走走好了,足够。”殷流采说完,赶紧转身去跟小姑娘们沟通鸡汤面要怎么做,面条务必做到细如发丝,开水一烫就熟。鸡汤一定要用一年生的小母鸡,搁生姜先炒散再下锅炖汤,炖汤一定要撇干净血沫。她喜欢鸡汤里再加点党参和玉竹,枸杞一定要汤离火后再撒,要不然就会烂在汤里。
小姑娘们看着殷流采出神,出神,再出神,修士对吃大多数无欲无求,有欲有求的,精细讲究也多半在灵食上,这样普通的俗世食物,真鲜少有见这么讲究的。最重要的是,这什么比头发丝还细的面,她们既没见过也没听过,不敢打保票厨下会做。
“殷狱主,鸡汤好说,这细如发丝的面,还需待奴先去问了厨下再说。”
“实在不行我来呗。”搁现代,殷流采不敢说能做,但现在她可是炼气期,揉面拉面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最后还是厨房的厨子看出门道来,三两下上手,把面条拦得细如发丝,且根根匀称。面拉好下到滚水里一煮,翻几个身就熟透,捞起来搁进鸡汤里码好鸡肉撒上葱花,殷流采闻着味鼻子眼睛就都酸了,连带着心肝肺腑也都是酸的。
叫殷流采没想到的是,界主离舍竟然也过来陪她吃了一碗面,吃完还夸味道很不错。休息片刻后,界主离舍就捎上殷流采出门走走,真就是纯粹地走一走,看看景儿。
北聚灵洲的夜,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中被染成一团橙色,远处的山在月色下描摹成一段黛青。浮在半天空中不动时,漫天星辰好像每一颗都触手可及,近得随时摘下来就能镶在簪钗环佩上作为点缀。
殷流采半躺在云床上,手枕着脑袋,放空脑子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这一刻还在想界主起伏的胸腔线条真不错,下一刻就在想她当年在某站看的各种小说,霸道总裁、腹黑王爷、酷炫将军什么的。晚风中有悠扬笛声传来,吹笛的人技艺平平,但在风中远远而听,无由带几分悠扬空旷,反倒十分悦耳,那技艺上的不平,遂被月色填满。
笛声乘着晚风,忽送来一缕淡香,是微带一丝暖意的花香,十分迷人。殷流采略抬头去寻找风送香来的方向,却看到白天见过的姬彰章正在远处盈盈而立,一双盈盈杏眼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满目都是隐含的波光。
“界主。”
“旁人路过,你管他作何,自待着。”
“可是界主……”那是你前未婚妻,殷流采急得差点咬了舌头。
界主离舍侧头看她一眼,伸手便将她嘴罩上:“方才有所悟,暂勿作声,且叫我再想想。”
界主离舍的手罩上时,殷流采正在舔嘴唇,结果这一舔不仅舔到自己嘴唇,还舔到了界主离舍滚烫的手心,殷流采:……
有所悟的界主:……
他只感觉到掌心有一点微微的湿软,腻腻地轻沾上他掌心,不由有点痒,这点痒从掌心直抵心肝,又上灵台,短短一瞬间的触感,竟久久缭绕不去。
殷流采瞪圆眼睛看界主离舍,界主离舍也面上一点笑意也无,甚至颇有些庄重严肃地看殷流采。殷流采很快收回视线,又忍不住悄悄拿眼角看界主,看一下又收回,收回又看一下,来来回回倒腾个没停。
许久之后,界主离舍才在殷流采不时窃窃看他一眼的“微羞”中笑出声来。不管殷流采是什么心思,界主离舍都认为她是在害羞的,羞得不多,只那么一点,但什么事都是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最动人:“十三啊,你就这么喜欢?”
殷流采:不,界主误会,不是我,喜欢你的是殷十三和后面那妹子,我是来打酱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