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间风起云涌,这回换了帝王家后院。
殷流采是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女人到底可以如何孜孜不倦往一个压根不打算理会她的男人床上爬,赵才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朝堂上近来多事,苏世襄根本没工夫处置她,原想等得了工夫再处理,如今眼看着是不能再等下去。
但慧太妃那里一直罩着赵才人,想处置她,需得找个正大光明的由头。慧太妃这举动,暗中得到许多支持,这些支持的人心里想什么,不需多说,却使得苏世襄和殷流采想抽出这根肉中刺更多了几分麻烦。
“什么?”
“殿下,昨夜,赵才人在陛下那里一夜不曾出来。”
大清早听到这糟心的消息,殷流采只觉得什么都水好了,外边天光映着雪光,原本还答应大小两只团子今天带他们出去玩雪,这消息一来,殷流采哪还有什么心思。她梳洗罢,坐在宫中等着,她等着苏世襄来向她解释。
她说过信他,且会一直信他,便不会轻易更改,也不会只嘴上说说,心中另有一套。
苏世襄下朝后便立即过来,身上事着冷冷的风雪气,他解释了,也解释得通,殷流采按说不该再心里一阵阵泛疼,但她却像是胸口压着一块铅似的。她说不出不介意的话,她甚至无法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我总愿与你说的皆出自于真心,皆是真言,我总想每日对你笑都发自内心,而非虚假应付。世襄,我大概是早已被你宠坏,但凡你使我有半丝不快,哪怕不是你的错,我都难过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这句要死了一样确实有些夸张,可殷流采一想到苏世襄身边还另有一个女人,与他肌肤相亲,与他耳鬓厮磨,心里就像是被滚油煎着一样,这感觉比死也差不远。
她并不知,她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有多空洞,如失水的花朵,瞬间就抹去所有光鲜亮丽的颜色。这样的神情,轻易便能让人去想,是不是她内心也正在失去所有颜色与光彩,如秋日枯叶砌落一地,遍是苍凉萧瑟。
“阿采,切莫自伤,只怪我没早早处置了她,要打要骂要罚,你只管怎么痛快怎么来。当年到你家下聘,我曾向岳父发誓,管叫你一世痛快,否则岳父怎肯将你嫁我。”
殷氏一族是传承有序的著姓,比起来皇族苏氏可谓是裤腿上的泥点子都还没洗干净,如殷氏这样的著族,向来是与世代交好,同为著姓的几族著姓结亲。千百年下来,世代交好,知根知底,娶过来的媳妇得对人家好,嫁出去的女儿也能过好日子,所谓结两姓之好,正是如此。
苏世襄当年求殷流采,费尽许多周折,加之殷流采坚持要嫁,殷氏才咬牙同意。
其中内情,殷流采深知,平素也从不因此拿乔,自矜家世,也是因感苏世襄满怀真意。只是眼下,想起这些,却每一事每一语都令人有些心酸,更有唏嘘:“你我相守多年,我解你,你也知我,总归会好的,只是眼下我心里不痛快,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清静清静,你同我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好不好?”
两人就这样无语坐到暮鼓响起,晚钟数唱,天际斜阳落地如涂金,掌灯时她看一眼苏世襄,苏世襄却正在看她,眼中的疼惜与愧疚都被温柔遮去。不知他这样看了她多久,也许是从他们开始静坐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都一直在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执着而坚定。
“你不好动手,我来。”
殷氏一族从来不吃素,殷氏一族的姻亲也从不爱吃素,虽有朝臣暗中支持,但也不是没办法可想。分而化之,个个击破,虽然又耗时又麻烦,还要搭出去许多人情,不过赵才人最终还是消失于宫禁,连带慧太妃也吃了连带。
然而,一切不过刚刚拉开大幕……
殷氏一族连动几族著姓,竟有那样大的能量,完全可以左右朝堂,左右江山。作为帝王,没有比这更能令他警醒的事,当苏世襄以帝王的身份再来看待他爱宠多年的妻子时,他发现,他那平素不显山不露水,成日里柔柔软软,爱娇爱嗔的妻子,拥有令他都必需退让的能量。
次年,朝例选透,整个朝野内外都以为这仍是一次贵族少年少女们的相亲大会,列位朝臣一边打听谁家闺秀参选,一边又思量自家哪个儿郎已到该成家的年龄。谁也没有料到,苏世襄会在独宠殷流采十一年后,填充后|宫。
当需要她落印的内宫中旨送到她面前来时,她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把中旨撇下,她当即就奔去御书房找苏世襄,只为问他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苏世襄只是哄她,却没有说半字真心话。
殷流采拂开苏世襄揽着她的手,平静地看着他双眼,缓缓道:“世襄,愿你起手无悔。”
“阿采。”苏世襄心中一颤,竟连话也有些说不出来。
“陛下,容妾先告退。”
她就这样从御书房一步一步走出,然后又一步一步回到宫殿中,殷氏一族已经听到消息派人前来,恐怕是要来问她,这回要怎么帮她打走所有小妖精。只是这次,那个肯纵容她打走小妖精的人,不会再站她这边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是没办法可想,他把人弄进来,她就能让人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干了。
她想: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如果把人送走,我就原谅他,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依旧全心信赖他。
只是苏世襄没有这样做,新入宫的妃嫔承宠了一轮后,殷流采依旧不肯开宫门见苏世襄。待到中秋节时,苏世襄再等不下去,命人强行打开宫门,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殿阁。不仅是殷流采不在,一双儿女也不在,连她从娘家带来的惯用的使女,也都不在殿中。
“人呢?”苏世襄已在暴怒边缘。
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没有人知道殷流采怎么离宫,何时离宫,离宫后去了哪里,连殷氏一族也一样。
至此,苏世襄才知,他不仅小看了妻族的能量,也小看了妻子本身的能力。
怎么能小看呢,那是累世公卿满门风流的殷氏,怎么能小看呢,她曾名垂天下智计惊人,在闺中襄助其父在边关一计退数万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