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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阴谋局中局
    不料,赵成益再次大笑,突兀不已:“好得很!苏小姐,我就喜欢这样的脾气。”



    苏珺兮和清风俱是一愣,待两人想明白了此话所指,都震惊不已。



    清风又惊又怕,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苏珺兮。苏珺兮前后一琢磨,反倒安了心,只在寻思,今日赵成益会不会放她们主仆出去,或者确切地说,会不会放清风离开东风楼,一时脑中数个对策冒出来,又逐个否决了去。



    赵成益见苏珺兮垂眸沉思,只当她已有所动:“我也让苏小姐做个明白人,苏小姐可还记得那日夜游西湖?区区原是被姚娘的琵琶所引,不想,却对这个小丫头上了心……”



    赵成益细长的丹凤眼肆无忌惮地往清风脸上一扫,转而问道:“苏小姐,开个价吧。”



    原来如此,苏珺兮恍然。



    苏珺兮感觉到清风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不安的目光,却不去看清风,只迎向赵成益的咄咄逼人,心中无比清明:“无价。”



    赵成益眼波微动,少顷,才轻笑一声,拿着竹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这么说,区区倒还寻到一个无价之宝了?”



    苏珺兮沉默。



    “苏小姐,你可知我请你开价是给你天大的面子?”赵成益把扇子往桌上一放,身子便欺了过来。



    苏珺兮咬牙继续沉默。



    良久,赵成益才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来,挺直了背,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不想,苏小姐倒是个心善的主子。如此,区区不送。”



    苏珺兮和清风闻言愣是一口气也不敢松,只迅速提脚走人。



    等出了东风楼,一阵晚风吹过来,苏珺兮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苏珺兮缓缓呼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和清风、王叔一起赶回了家。



    苏珺兮回到自己的卧室,依然心有余悸,取了茶壶正想倒杯凉水压惊,却见清风“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清风谢过小姐爱护!”



    苏珺兮连忙放下茶杯将清风扶起来:“傻丫头,即使是不相干的人,我也断没有把她往火坑里送的道理,何况是我身边的人。”



    清风闻言鼻子一酸,只噙着泪水还要跪下磕头。



    苏珺兮赶紧将她拦住,把她拉至桌边坐下,觉得清风心中只怕也害怕得很,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平时没有招惹过这样的人,不知他们的深浅,但看他今日行事,多少还是要看在陈府的面子上的。”苏珺兮细细分析给清风听,“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往后小心些就是了。”



    清风这才略略安了心,对苏珺兮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苏珺兮见此情形悄悄叹了口气,不做多想,只默默寻思着对策。



    苏珺兮二人走后,赵成益仍旧在东风楼雅间里坐着,右手托着下巴,食指和中指不停摩挲着两三根略略冒头的胡子尖。



    一旁的贴身随从卢放瞧着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疑惑,不由近身上前:“大少爷,这就放她们走了?”



    赵成益停下手中动作,半垂着的眼睛一抬,轻蔑一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



    卢放点了点头,又迟疑道:“那,陈府那边……”



    “不过一个丫环。”赵成益不以为然,拾起桌面上的扇子,起身往外走。



    “大少爷,可是去黛娘处?”卢放紧紧跟了上去。



    赵成益顿住脚步,略一思索,“啪”得一声甩开扇子:“不,今日姚娘必得应我两曲琵琶。”



    ……



    画栋朝飞,珠帘暮卷,云转长天,雨歇秋水。落影阁这般临江而立,并不管这世间的物换星移,只自顾自地风流着。



    此时,东月初升,落影阁内恰恰玉响鸾鸣歌舞起,而阁中的一间淡雅厢房内,一双玉手捧着茶盏却往桌上一摔,伴着一声闷响,便传出清丽的声音:“不去。”



    “你已经拒绝了赵官人三次,你要晓得事不过三的道理!”老鸨隔着微微晃动着的珠帘面无表情,一句话里三分寒意,七分警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见一双水墨氤氲的桃花眼秋波流转,羽睫轻颤,旋即,清丽的声音冷然道:“也罢,今日我就为赵官人弹两曲。”



    老鸨这才换了皮笑肉不笑的脸色:“这不就是了?赵官人可是在闻琴轩等了很久了。听嬷嬷一句劝总没有错,赵官人是不能得罪的贵人。”



    “哼!我还以为是不能得罪的金主呢!”姚娘嗤了一句,进内室换衣裳。



    老鸨当即抿紧嘴唇,只压下心中怒气,暗道早晚有你好受的!随即转身出了厢房。



    老鸨朝着大堂走去,一路上姹紫嫣红开遍,再柔情、再娇媚、再孟浪的耳鬓私语听在在欢场中白了头发的老鸨耳里,也只不过味同嚼蜡,也只剩了年华老去的麻木。也许,老鸨连麻木的感觉都已淡去。



    老鸨还未走至大堂,就撞上一位垂头丧气的陌生男子。



    “这位官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老鸨当即换了一张脸,亲亲热热拉着陌生男子问道。



    男子被老鸨的态势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轻轻抽回了手:“姚娘何在?”



    老鸨闻言立时上上下下打量了陌生男子一番,只见他俊眉朗目,锦衣环佩,举止神态间却有一丝疲惫。老鸨掩去真实情绪,现出疑惑神色:“您是?”



    “小可陈则涵。”



    老鸨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陪上笑脸:“陈官人,且随我来。”



    老鸨拉着还有些措手不及的陈则涵便往落影阁的厢房处走去。



    陈则涵随着老鸨刚走进一间精巧的厢房,便有一股隐隐幽幽的嫩荷花香向陈则涵袭来,所到处,珠帘轻卷,云烟慢浮,眼前一架画屏将视线隔断,只透出隐隐约约的身影,正是翩翩而舞的曼妙身姿,朦朦胧胧中一条桃红披帛撩撩拨拨,一双娇媚莲花娉娉婷婷,直看得陈则涵忘乎所以。



    老鸨见状,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陈则涵痴痴地坐了,却碰翻了桌上的茶盏,惊动了犹如舞在画中的美人。



    舞姬受了惊吓,停了舞步,转出屏风,便见一名男子,淡眉朗目,恰似晴好的夜空,疏云皓月,脸上就飞起一片酡红,侧身行礼,略带着惊疑未定:“黛娘正在练舞。”



    陈则涵这才从沉醉中惊醒,看见黛娘浓眉未扫,却是不画而黛,脱口赞道:“小可陈则涵,黛娘真真妙在一个‘黛’字。”



    陈则涵赞完,才记起一事:“我还以为嬷嬷带我来见的是姚娘。”



    黛娘闻言并无片刻的异样,只又行了个礼,巧笑嫣然:“奴家不知陈官人来,失礼了。只不知奴家的一点淡茶薄酒可否略表歉意?”



    “哈哈,只管取来。”陈则涵心中畅快,偏头一想,又道,“小可鲁莽失礼,却有幸瞧见了这隔屏而舞的曼妙,不知黛娘可否再为小可一舞?”



    “有何不可?”黛娘巧笑倩兮,随即取了酒水果子来,转身先熄了几处灯火,只余下屏风左侧的一排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才转至屏风后旋旋起舞。



    霎时间,满室的辉煌尽去,只留下几缕昏黄摇曳的浪漫氤氲,晃动着屏风上的舞姿更加婀娜多姿,竟有一丝起舞弄影的别致韵味。陈则涵沉浸在这旖旎的虚像之中,才将近日来的事事之不顺遂,诸如突然莫名其妙产生的和苏珺兮的隔阂,诸如他爹爹一向的恨铁不成钢,诸如今日考校课业时被他爹爹骂得狗血淋头,诸如暗暗生出的挫败感和迷茫感,通通抛到了脑后。



    陈则涵品着梨香薄酒,不知不觉生出了些许醉意,晕晕乎乎中只觉得一身燥热,似有一股淡淡的汗香靠近,随后便人事不知。



    渺渺中几点零零落落的清音反反复复,忽而急弦迭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随即急弦转作悲歌,弦弦掩抑,声声咏叹,却忽的四弦划作一声,曲伏声歇。



    闻琴轩内,赵成益“啪、啪、啪”拍手惊叹:“好一场垓下决战,区区对姚娘的出其不意颇为惊喜。”



    “谢官人抬爱。”



    姚娘不卑不亢,说罢妙指连拨,竟就着先前的声调奏出一番轮指,霎时四野飞霜,天高水涸间寒雁徒悲,转而细弦切切,呜咽嗟嗟,只觉得弦弦伤、声声思,悠悠兮往之所以,寥寥兮付之荒唐,却忽的四弦连划,琴声铮铮,闻之悲怆,随之力渐弱,声渐止,徒留四弦轻微的余颤。



    姚娘收指抱琴起身,福身问道:“不知官人以为如何?”



    赵成益以肘撑案、以指扶腮,一双斜入鬓的丹凤笑不见底,只扬起清幽幽的声音:“区区以广陵止息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十面埋伏,区区以平沙落雁问姚娘,姚娘却回我以四面楚歌。区区是不是应该感谢姚娘以楚霸王礼遇于我?”



    “奴家不敢。”姚娘再福。



    赵成益起身,走进姚娘,轻轻端起她的尖下巴,两眼望进水墨氤氲的桃花深处:“区区记着今日姚娘的特别礼遇。”说罢,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姚娘的霞唇,良久,才松了手,离去,留下一个字,“赏。”



    待卢放留了赏钱离开,姚娘一身瘫软在地上,桃花眼瞬间干涸凝固,心里只剩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冲不破重重迷雾:究竟为何,我究竟为何如此负隅顽抗?!



    赵成益自落影阁出来,就没有开过口,卢放在身旁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犯了错。



    “哼,落影阁……”良久,卢放听到赵成益低低的声音传来,隐着怒气,:“派人跟着苏家主仆两。”



    “是。”卢放赶紧一躬身应了。



    东方尤未破晓,琉璃盏内的几点烛火已是清泪干透,微弱无息了。不远处的床上,陈则涵翻了个身,只感觉头痛欲裂,迷茫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忽然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地躺着,陈则涵一下惊坐起来,却带的身旁的丽人也翻了个身。



    “哎……”一声娇呼,黛娘醒了过来。



    陈则涵看着亦是未着寸缕隐在薄被下的黛娘且惊且骇:“我、我……”



    黛娘脸上瞬时飞上一抹酡红,只侧了头,娇声埋怨:“官人害我坏了落影阁的规矩,只怕嬷嬷饶不了我了。”



    陈则涵还在惊骇之中,只匆匆起身穿衣,而后逃也似的冲出了落影阁,哪里还顾得上这温柔乡里的美人低诉。



    不多时,黛娘已坐在小铜镜前,对镜懒怠地梳着青丝。



    老鸨打帘进来。黛娘当即放了梳子,起身跪到了老鸨面前。



    老鸨一愣,笑道:“怎的,陈官人欺负你了?只怕日后他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要扶黛娘起来。



    黛娘却死也不肯,只咬着唇不说话。老鸨见状不由嗔怪:“哟,越发像官家小姐了。”



    “嬷嬷,黛娘,”黛娘瞬时清泪盈眶,仿佛死了心般脱口而出,“黛娘坏了嬷嬷的事!”



    老鸨瞬间冷了脸色,盯着黛娘半晌才道:“陈官人不是衣裳不整地走了?”



    黛娘侧了头,说道:“黛娘,假戏真做了。”



    “啪”的一声,老鸨一个巴掌甩了过去,黛娘的粉面上立时红了一片。黛娘一声不吭,只低头跪着一动不动,任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你敢有一句假话?”老鸨沉声道。



    “黛娘不敢,嬷嬷可以检查的,就是借黛娘一百个胆子黛娘也不敢欺瞒嬷嬷。”



    “我怎的不知你和姚娘一个德性?”老鸨依旧死死盯着黛娘。



    黛娘沉默了一会儿,低泣出声:“黛娘与姚姐姐可是云泥之别!姚姐姐心比天高,黛娘不敢与她比。”



    听到黛娘此时还能说出挑拨的话,老鸨这才缓了脸色,笑道:“还不去上上妆,今日若客人见了可是要责怪嬷嬷没有护好你呢。”



    “黛娘不敢,黛娘还等着嬷嬷着人来检查黛娘是否撒谎了。”黛娘只继续低头跪着。



    老鸨这才满意地笑了,拉着黛娘起来:“你若是害怕,我叫人来验就是了。”



    黛娘这才起身,坐到镜前化着妆,小心遮去脸上的红印子。



    继而,不过又是一日的陪笑伴舞、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