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寒天将至。到了晚间,泼墨似的夜空繁星点点,横过天际的皎皎河汉却有几许清浅,就仿佛夜空披上了一条最朦胧的纱罗披帛。
七月初七,乞巧节。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苏珺兮倒不是很在意过不过这个节,但她很乐意看着家里几个如花少女带着甜蜜的祈盼,向这个古老的传说乞求智慧、灵巧,甚至是美满姻缘。
这日一大早,清风、清霜和王婶几人就忙不迭地张罗开了,先是拉着苏珺兮带着小瓷瓶去园子里收集晨间的露水,接着又要用早就准备好的油面糖蜜等食材做出各式各样的乞巧果子。
做起乞巧果子来倒真是繁琐得紧,苏珺兮看着几人忙前忙后,忍不住说道:“去市面上买些也无妨的,我看市面上做得那些,像笑厌儿就精致的很。”
王婶闻言不禁笑嗔:“小姐快莫要说这惹人笑的话,市面上买的怎么能和我们自己做的相比?单单这诚心就不够。小姐素来是个大方的性子,今日也别害羞,快去洗洗手,此次你也得来做几样,我们今晚要好好为你乞一份美满姻缘呢!”
“可不是,我早就准备好了针线,今年小姐无论如何也要一样一样的亲自做过一遍。”清霜也附和道。
苏珺兮在家一向不矫情,眼看无法推辞众人的热情,也就顺着她们的意,亲自做了几个果子花样。
及至日暮时分,西天霞飞如醺,给七夕更添了一层暧昧旖旎的色彩。
王婶打扫干净了苏珺兮闺房边上的小园,选了一处露天的空地,置好桌案,天色便黯了下来,星月依稀明媚。苏珺兮领着清风和清霜将日间做好的乞巧果子一一摆上案,又添了莲蓬、白藕、红菱等新鲜的时令瓜果和女红针线,以及茶、酒和香炉等祭品,苏珺兮还摘了几朵开得好的晚荷,拿一只百合青瓷花瓶插了置于桌案一角。
除去王叔、阿虎和阿豹,苏家诸女子此刻便围在此处一起过节。王婶已是即将半百的妇人,因此只在一旁伺候着。
还没等苏珺兮回忆起往年都如何过这个节,王婶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垫子,轻轻置于桌案前方的空地上,随即转身拉过苏珺兮:“小姐,今晚你要第一个来拜织女,诚心诚意地乞求个美满姻缘,将来嫁个如意郎君,如此王叔和王婶这辈子才能安心地去见老爷和夫人。小姐若是害羞,便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只要心诚,织女仙子定会听进去。”
说罢,王婶走至桌案边,点好香,复又转头望着苏珺兮。
苏珺兮看着王婶殷殷企盼的神情,不知夹着几许情深义重,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就在垫子上跪了下来,对着天际的迢迢河汉拜了几拜,在心中默默祷祝家中诸人以及陈府亲友平安康健,祷念完毕,苏珺兮望着朗朗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许是气氛太过氤氲暧昧,不期然又忆起那个温淡的笑容,怎么也挥之不去,思绪便也跟着飘忽起来。
出神间,苏珺兮被清风的一声轻唤唤醒,只听清风一阵清笑软语:“小姐如此诚意,织女仙子必定记着你的心愿呢!”
苏珺兮不由飞了一记白眼给清风,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接过清风递来的七尾针和五彩丝线,对着渺渺清辉仔细地穿起线来,不消一会儿就穿好了,苏珺兮将七尾针连着五彩丝线置于案上,随即又伸出双手接了清霜倒出的清晨收集的露水,轻轻抹在眼上和手上以求眼明手巧,事毕,苏珺兮对着天际耀眼的织女星又是几拜。
王婶随即将苏珺兮扶起来,嘴里只不住地念叨着:“这可好了,这可好了,织女仙子定要遂了小姐的愿望。”
一直精明能干的王婶,此刻倒惹得众人纷纷掩嘴偷笑。
苏珺兮亦轻笑开,却见清风走至垫子前跪了下来,对着鹊桥也是几拜,随即听她念起一首歌谣:“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亲友千百岁,乞我小姐千万年。”
苏珺兮听得清风将最后一句“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改了,不由上前将清风扶了起来,只道:“傻孩子。”
清风微微一笑,倒显出几分憨执。
随即,清霜、清雨,甚至连仍带着几分羞怯的清露,也纷纷对着织女乞巧祷祝完毕,这乞巧仪式才告一段落。
苏珺兮特许了几个丫环不必顾忌身份,加之清风和清霜带头,因此连清雨和清露也放开了手脚,围着桌案赏月嬉戏吃果子,一时园内欢声笑语,溢满花季少女的浪漫情怀。
“小姐,前阵子我在清明的斗茶会上偷师学了一样好茶,今日便为小姐献献丑,也顺便讨个巧。”清霜不知何时取了烹茶器具来,在园子一角摆开。
清霜聪慧,自小看着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烹茶,不想竟然无师自通了这门技艺,着实令苏珺兮佩服了一把。苏珺兮对清霜的手艺不疑有他,但适才清霜的话却令她好奇不已:“我自然想瞧瞧你的新手艺,只是为何你清明学的功夫要到现在才献艺?”
清霜狡猾一笑,却道:“小姐等尝了我的新茶再说。”
说罢,清霜点火烧起小炉,随即取过一碗绿茶末,用筛子仔细筛出细末。不多时,小炉中的水蒸腾起阵阵白雾,清霜取水先将黑瓷茶盏烫洗一遍,才取了大约两钱的绿茶细末倒入黑瓷茶盏中,随即注入沸水,一时,黑瓷盏中碧汤白沫,正是唐人卢仝的诗句: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看到这里,苏珺兮便明白了,这是后世绝迹了几百年的抹茶,心中惊奇不已。
清霜将烹好的茶递给苏珺兮,苏珺兮接过轻轻地吹了几下,抿了一口,方道:“果真不减绿茶清香,却少了几分苦涩之感。”
清霜闻言笑道:“小姐,这抹茶是用碾茶碾的,只是又不同于一般的碾茶,需在采摘前二十日搭棚遮阳,方能去了绿茶的苦涩。清明斗茶会上我知道了此番技艺之后,心想小姐向来不爱茶的苦涩,兴许会喜欢这抹茶,因此便想试着泡一盏与小姐尝尝,只是那时春茶早已采摘了,只好拿园里的几株夏茶试了试……”
不等清霜说完,王婶就直摇头,一旁的清风更是笑斥道:“我道那几株茶怎么突然就娇贵了呢?原来是你捣的鬼,外头又不是没有得卖的,你还非得自个儿折腾一番。你真是……”
苏珺兮不由笑翻,想不到向来行事谨慎细致的清霜也有如此痴儿的行径。看着清霜的双颊越来越红,苏珺兮连忙止住清风:“难为她花了这么多的工夫,想是夏茶比之春茶苦涩,所以这抹茶倒也不算好品质。”
清风这才缓了局促,脸上红晕略淡了些:“我也只是姑且试一试,也没有花多少工夫。小姐若是喜欢,往后我们就买了品质好的碾茶来做。”
苏珺兮的爹爹苏世林生前痴迷茶道,在自家园子里种了几棵茶树,倒也不是什么好茶,只是一番清雅茶客的闲趣罢了。苏珺兮心想,既是爹爹昔日乐趣,茶树又是他留下的,如今清霜也酷爱此道,何况伺弄几株茶树也添不了多少工夫,因此便让清霜照料也是好事一桩,正想着忽而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对清霜说道:“横竖我们家里也就王叔喝茶,倒不用去外面买什么茶了,清霜你便用那几株茶树采的茶叶做吧。我正好有一个主意,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试一试?”
“小姐又有什么巧心思?可见今晚还真是织女仙子灵验了。”王婶不禁笑着打趣苏珺兮。
几个小丫环听罢都偷偷笑开,苏珺兮不搭理王婶,只按着自己的思路说给清风和清霜听:“我也不怎么喝茶,不过若是用这抹茶做果子呢,倒是清爽的很。”
“小姐这嘴还真是刁钻的很,往日我做果子就几乎愁白了头,不放蜜糖呢,小姐嫌无味,放了蜜糖呢,小姐嫌腻,这下可好了,我不用再发愁了,还得谢谢织女仙子,王婶只希望织女仙子今日多灵验几个祷祝呢!”
苏珺兮正无奈,不知怎么接王婶的话,清风却来了兴致:“我说,日里做乞巧果子还剩些食材呢,这会儿也还剩这么多绿茶末,虽粗糙了一些,但做果子也绰绰有余了,不如现在就试试?”
苏珺兮见其他几人都有些雀跃,难得今日过节如此热闹,便欣然同意,于是几个女孩子便去了厨房,拭着做出几样抹茶口味的果子来。王婶见几个孩子玩得欢快,便也不去打搅,只回头行自己的职责去了。
窗外弦月如钩,朗朗晚空之下,忽而暗影浮动,却是偶至的几缕秋风惊了夏秋之夜的宁静,一架从西郊行来的马车缓缓驶入西边的民巷。
苏珺兮正想尝尝刚做好的一叠抹茶凝糕,却听阿虎来报:“小姐,李公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