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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 鹬蚌渔翁戏
    陈则涛将陈则涵送回陈府后,就向陈大老爷陈于致和大夫人杜氏交代了陈则涵在苏家门口发烧晕倒一事。陈于致闻言便知陈则涵又一夜未归,虽然气恼,但到底担心多过生气,还是赶到了陈则涵的房里,亲自把过脉瞧过伤才放了心,只是从头到尾一直肃着脸不说话。



    陈则涵自昏睡中醒转过来,待视线清晰了一些,发现他爹爹陈于致赫然在座,惊了一跳,一时脑中混混沌沌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不住嘟囔:“爹爹,妹妹家,我,我怎么在这里?”声音因高烧而干涩沙哑。



    陈于致见陈则涵醒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不欲教训,但听了陈则涵这话不由又被带的发起怒来:“怎么在这里?这是你家!”



    陈则涵才醒转,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听了陈于致的怒斥倒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杜氏却再也忍不住心中对陈于致的埋怨,只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将陈于致一把推开来,而后在陈则涵的床沿坐下,抓着陈则涵的手一行哭一行说,真是伤心凄厉不已:“大郎摔了脑袋还不知会不会遗下什么病根,此刻才刚刚醒过来,人是好是坏都还不清楚,你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不会等到大郎好了再教训?万一大郎有个什么好歹,你就是骂破了嘴皮子也不顶事!”



    杜氏说罢便只拿手帕子掩着嘴呜呜哭着。



    陈于致不期然被杜氏推了一下倒愣了好一会儿,后面听了杜氏的话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想到大郎不成器多半是被杜氏惯的,不由指着杜氏连杜氏也要一起骂,奈何余光瞥见床上的陈则涵一副伤病模样,眼中尤懵懂无辜,顿时就泄了气,只恨道:“你真是,妇孺之见!”



    陈于致说罢,举起的手一甩,背到身后,转身就走。



    候在一旁的陈则涛无意撞到这一幕不免尴尬不已,只一直垂首恭立着,不敢吱声。陈于致转身见了陈则涛此番样子,突然就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滋味来,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二郎,走吧。”



    陈则涛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陈于致出了房门,走在初秋清爽的景致里,顿觉刚刚迫人的气息都悉数散了去,一时想起自己的爹爹,虽然在世人眼中一事无成,但是倒落得自在快活,不禁满脑子都塞满了有为无为的思辨推敲。



    陈则涵屋内,杜氏却哭得一塌糊涂,陈则涵新婚的妻子何氏正扶着杜氏的肩膀循循劝着。



    “婆婆,连公公和周老大夫都说无碍的,想必夫君头上的大包只是看着吓人罢了,还请婆婆放了心。”何氏说着,把杜氏扶到一旁桌边坐好,“夫君,媳妇自进门来便见他刻苦用功,公公总有一日能瞧在眼里,请婆婆莫要再操心了,否则,便是夫君和媳妇不孝,如此,夫君还在病中岂不难过?”



    何氏徐徐道来,只拿着陈则涵刻苦用功的一席话劝杜氏,果然就奏了效,杜氏渐渐止了哭,只是拿着手帕子将泪痕轻轻揩干:“你虽是媳妇,却是女儿一样的贴心,大郎有你劝着陪着,我也总算放下心了。说到底是大郎不够懂事,倒委屈了你。”



    何氏闻言只红了脸:“婆婆言重了,媳妇今日站在这里便沾了公公婆婆与夫君的福气。”



    这一番灵巧的奉承当即说得杜氏展了笑颜:“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也罢,我们这么闹了一场想必妨碍了你们夫妻二人体贴,我既放了心,这便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大郎。”



    何氏俏丽的双颊红霞才淡,此刻又烧了起来:“婆婆哪里话!我……”



    “好了,别我了,快去瞧瞧大郎吧。”杜氏笑着打断了何氏的话,直把何氏送到陈则涵的床前才离去。



    被杜氏这么一闹,陈则涵倒是清醒了许多,此刻听了何氏劝慰杜氏的一番话,心中不免感动,见杜氏离开,张口正要说话,却被何氏拿丝帕堵住了嘴:“夫君,你歇着吧,我去给你端粥来。”



    何氏说罢,她的陪嫁丫环巧儿便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碗药进来:“小姐,二少爷吩咐说大少爷喝过粥还得再服一碗药才行。”



    何氏点点头,亲自取了粥给陈则涵一勺一勺地喂着,陈则涵折腾了一夜又半日,早就饿了,此刻吃得便有些急,何氏却只给陈则涵喂了半碗粥:“夫君,你空腹久了,又还病着,吃多了再喝药只怕要反胃不适,便只喝半碗,待晚些时候饿了再进食,可好?”



    陈则涵不禁点点头,何氏随即给陈则涵喂了汤药。陈则涵才吃过饭,又喝了汤药,便渐渐有了困意,不知不觉间就又沉沉地睡下了。



    何氏见陈则涵退了烧,出的一身汗湿乎乎的,怕他不舒服,就叫巧儿去打了两盆热水来,随即遣走巧儿,自己解了陈则涵的衣裳,轻轻地给他擦拭着。何氏给陈则涵翻了身,却忽的被眼前的几点痕迹惊住了。



    那是……何氏一想明白那是指甲的痕迹,一想明白那是别的女人躺在自己新婚的夫君身下留下的痕迹……脑中不由“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半晌,何氏回想起自己自从入了陈府的大门,就时刻小心侍奉公婆、讨好夫君,此刻这些处处用心便通通成了讽刺!



    如此,再看向陈则涵背上的那些痕迹,何氏只觉得无比碍眼肮脏。何氏转身重新漂洗、拧干了棉布巾子,再回头,姣好的面容上便只剩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何氏若无其事地替陈则涵擦拭完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出了房间,留陈则涵独自一人睡着。



    何氏在陈府园子里漠然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陈于致与杜氏的院子里,何氏一惊,随即定下心来,换了端庄的笑容径直往杜氏的卧房走去。



    “请婆婆安。”何氏一福。



    “这一日见几回的,何必拘泥那些礼数?”杜氏示意何氏坐下,才问,“怎么来了?大郎如何了?”



    “夫君喝了粥吃了药,现在正安静睡着,想来没什么大碍,我留巧儿看着呢。”何氏说罢又斟酌道,“婆婆,还请婆婆莫要怪媳妇鲁莽,媳妇听闻夫君是在苏家病倒的,听说苏姑娘与夫君青梅竹马,亲如兄妹,只怕这一回也帮了不少忙,媳妇想去谢谢苏姑娘。”



    杜氏闻言,眸中精光微闪,瞬间即逝,随即捧起茶盏,一支手轻轻晃着杯盖:“哎,说起来也是没有缘分的,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大郎与她倒淡了不少,你们这些小辈偶尔闹些小别扭,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插嘴。你不用管大郎,他随性惯了的,想必不知哪一日,就又如往常一般了。”



    杜氏说得随意,但一席话却说得极尽暧昧朦胧。何氏心中一番臆想揣测,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如此,媳妇便也不多嘴了。”



    何氏接着又与杜氏闲话了一阵,便辞了出来。



    转眼日落西际,秋初夜浅,山色未尽的西湖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朦朦胧胧中晕得月色迷离、云影染墨。



    许是天气转凉,晚间游湖的画舫少了许多,此刻,一艘气派精致的画舫停在西湖中央,几盏灯笼在水雾中洒出昏黄的光色,映得舫上的雕梁画栋更加柔和鲜丽,远处是隐在黑夜之中几乎失了线条的山峦,衬着华丽画舫与散在湖面上的另几处忽忽闪闪的灯火,西湖便仿佛入了画一般。



    华丽画舫上的黛娘一曲舞歇,不禁香汗淋漓。



    “想不到黛娘的舞姿愈发若花似柳了。”赵成益一双细长丹凤一眯,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琼浆。



    黛娘款款上前,微微一福:“谢赵大官人今日替黛娘在嬷嬷面前周全。”



    “哼。”赵成益低哼一声,又倒了一杯酒,举杯轻轻晃着,“黛娘果然是个灵透人,倒念着区区的举手之劳。”



    黛娘莞尔一笑:“黛娘即便灵透又如何,也不过是个没能耐的人罢了。”



    赵成益垂眸饮下杯中酒:“嬷嬷怎么不是个有能耐的人?”



    黛娘粉面浅笑不增亦不减:“赵大官人说笑了,黛娘也不过是嬷嬷手下护着的一朵娇花一株嫩草罢了,嬷嬷一个不小心,只怕花儿就少了瓣,草儿就折了叶。”



    赵成益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细长丹凤瞥了黛娘一眼,嘴上便浮起浅浅弧度:“只怕嬷嬷一个不小心,便被花儿扎了手,草儿划了袖。”



    黛娘闻言敛了笑容,现出委屈的神色来:“那也要看赵大官人给的是什么花种和什么草籽了。”



    “呵呵呵。”赵成益不由笑开,却道,“区区正是不知道买什么花种和什么草籽好啊。”



    黛娘看着赵成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以及一句又一句绕口令似的对话,竟是滴水不漏,直逼得她避无可避,不由暗恨,却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黛娘也不过是想做一株山谷间自生自灭的野花野草罢了。”



    “自生自灭?”赵成益复又添了一杯酒,随即眼光落到黛娘身上,“如此,岂不简单。”



    赵成益说罢,便自斟自酌起来,不再理会黛娘的反应。黛娘看着赵成益的事不关己,心中的那股莫名的愤怒不由就加深了几分。奈何她不得不仰人鼻息,即便不是赵成益,不是嬷嬷,也会是另一个人,思及此,黛娘暗自咬了咬牙:“黛娘自然是希望遇着一个爱花惜草的养花弄草之人。还望赵大官人在花草旁搭个草舍与人方便。”



    赵成益这才满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走至画舫栏杆边,望着朦胧飘渺的山色,轻飘飘地吐出字句,声音里不带起伏:“府中琵琶第一手在落影阁,便笼络了杭州府三教九流。”



    黛娘转头追着赵成益移动的身影,忽的注意到湖面上的几处灯火,不由灵机一动,旋即转了身,在赵成益的身后缓缓道:“春夏秋冬,西湖各为所爱,赵大官人也说三教九流,可见东风落影,也各得人心。人道是,东风楼,花茶不茶。依黛娘来看,时下声色犬马亦能风雅一番,如此,何事不能附庸风雅?也不过一个捧场罢了。琵琶第一手又如何?君子鼓琴,方是真正的雅事呢!此二样,东风楼能否占全却是赵大官人的本事了。”



    赵成益闻言,早已转了身,斜靠在栏杆上,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不错,东风楼不缺的,正是“君子”,至于鼓琴……



    赵成益看着黛娘,细长丹凤尽是戏谑:“如此,区区确该搭个草舍与人方便啊。”



    黛娘心中大石终是落定,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随即一福:“赵大官人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