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七闻言眉头一皱,陈则涵也太过嚣张,竟敢三番四次来寻他的女人,当真觉得他没有底线么?想着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苏珺兮将李景七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几番计较,便低声吩咐剡溪:“他是亲自来的?还是遣了小厮来?”
剡溪感觉出李景七的不善,心中瑟缩,头不由垂得更低了,连带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回夫人,来的是陈大少爷本人,因为来的是陈府的人,小得不敢怠慢,就引他到偏厅里候着。”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李景七手中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随着一声闷响,杯中的菊花酒便洒了出来,顷刻间酒水蔓延至桌边,滴在李景七的衣裳上。
剡溪骇了一跳,第一次见李景七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手足无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苏珺兮见酒水湿了李景七的衣袍,连忙取了帕子,一边给李景七轻轻地擦拭着,一边轻声对剡溪说道:“起来吧,快去请大哥入席。”交代完剡溪,又低着头继续说道,“既是这时候来的,当请他同饮几杯,才不辜负了今日热闹。”
剡溪心中踌躇,跪着半晌仍旧不动,苏珺兮见状不由怒道:“难不成是聋了耳朵!还不快去!”
剡溪这才俯首领命,一路小跑着往偏厅去了,一路跑还一路不停的抹着额上的冷汗。
苏珺兮替李景七拭着衣裳上的酒水痕迹,李景七听闻苏珺兮要邀请陈则涵,心中憋着的一口气如何也咽不下,根本无视苏珺兮此刻略显讨好意味的亲昵举动,收回还搭在苏珺兮腰上的手,含着一股怨气地甩开苏珺兮的帕子,起身离开了位子。
苏珺兮被李景七拒绝,手中动作一顿,莫名的便有些慌张,深怕处理不好这件事情,闹得两人之间存了阴影,不由提着一口气看着李景七走到小径口又停住了脚步,旋即沉着脸回转,取了一壶菊花酒独自到一角自酌,才松了一口气,招手让清霜去置一张凳子。偶尔瞥两眼李景七,心底隐隐有些担心,天气渐寒,就那么坐在石头上莫要受寒了才好。
章於城原本见李景七和苏珺兮新婚燕尔不时浓情蜜意,心中想起自己却是逃婚在外,一时了然无趣,于是退至一边自斟自饮,神情恹恹,不知不觉间被姚娘的舞姿吸引,正看得浑然忘我,不想李景七和苏珺兮唱了这么一出,虽然看得莫名其妙,却顿时来了精神,立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
见李景七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章於城心中没来由的舒畅无比,凑近苏珺兮耳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嫂子的大哥是谁?”
苏珺兮斜着双眸看着章於城,等到章於城两眼睁得都发酸了的时候,才幽幽说道:“问你表哥去。”
章於城嘴巴一张,几乎没掉了下巴,半晌忽的又来了劲:“那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珺兮闻言一顿,事关李景七?于是又斜着双眸看向章於城。
章於城见状得意一笑,先坐直了身子,再清清喉咙,才说得煞有介事:“此事,问我表哥去!”
苏珺兮端着酒杯,微微曲着的小拇指一动,很好!于是收了目光开始欣赏起姚娘的朦胧舞姿和彦君的悠扬琴音来,将章於城晾在那里摆姿势。
到底章於城没有那般耐性,熬不过心里的痒痒,一心想知道是何人让大哥这么不爽又奈何不得,只好又猫弯了腰凑近苏珺兮的身边,求道:“嫂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想偷偷告诉嫂子,表哥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想当年他真是无法无天,浑遍整个东京城,话说……”
“妹妹。”陈则涵一声柔和的叫唤打断了章於城的八卦,引得章於城丢了正要出口的编排,转头打量着他。
苏珺兮也顾不得章於城的疯言疯语,连忙起身一福,指着清霜新置的空位道:“大哥,请坐。正巧我们在品四时茶坊的菊花酒,你也一起饮几杯,暖暖身子应应景。”说着,递了一支青瓷酒瓶过去。
陈则涵淡淡一笑,上前坐下,取过酒瓶斟了一小杯,扬首一口饮尽,旋即正眼看着苏珺兮,故意提高了音量:“往年这时候,大哥都赖在你家玩耍,虽说今年换了地方,不过似乎还是大哥赖着你啊。”
啧啧,说得这么露骨?居然不惧表哥淫威。章於城不禁两眼放光,肆无忌惮地来回将陈则涵打量了两遍,暗叹一声,看不出来嘛!
苏珺兮见章於城如此打量陈则涵,甚无规矩,不禁有些恼怒,瞪着章於城轻斥道:“好歹你也要喊一声哥哥的。”
章於城这才收敛了放肆的目光,起身朝着陈则涵作揖陪笑道:“大哥,失礼,失礼。”
陈则涵不以为意,与章於城玩笑两句,目光便又回到苏珺兮身上,旋即落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半晌,终是开口说道:“妹妹,借一步说话。”
苏珺兮一顿,觉得陈则涵今日之举有些意味深长,竟一改他性格中的文弱,件件直触李景七的逆鳞。他到底何意?苏珺兮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起身随着陈则涵在万径园中沿着山径胡乱漫步。
“妹妹。”一声轻唤,陈则涵边走边看着身侧的苏珺兮,“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重阳?”
苏珺兮与陈则涵十几年的相处相伴,大约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你可还记得……不禁莞尔,低声回应:“大哥脑中装的东西真多。”每每,苏珺兮都装作不记得,哪怕明知太过分,也不愿意陈则涵……
陈则涵听到这句熟悉的回答,也不似往年一般委屈郁闷,只笑笑,自袖中取出两样物什来,递到苏珺兮面前。
苏珺兮垂眸一看,心有所动,她记得的,那是那年重阳,他们仍是垂髫之年,陈则涵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一堆陶土,说是要和她捏两个老人,他捏老奶奶,她捏老爷爷,苏珺兮嫌玩泥巴脏,不肯动手,后来在陈则涵的软磨硬泡之下,才随手捏了一个老头轮廓,也不过是弓着背的身子,额上划拉了几条皱纹的陶土人形,不想,他竟然真的烧成了陶人。
佯装惊奇,苏珺兮伸手接过陈则涵手中的老爷爷陶人:“这是哪个笨拙的手艺人捏的?”
陈则涵弯起唇角:“谁知道是哪个笨丫头。”
苏珺兮错愕,有那么一瞬,忽然觉得陈则涵也许一直都知道她在装不记得那些事情,抬眸,看着陈则涵眼微醺,大哥……
怔愣间,却听陈则涵又说道:“不过,倒是奇巧得很,寥寥几下,尽是老气横秋。”陈则涵稍稍停了脚步,侧身看着苏珺兮,“当年,大哥不过孩童的奇思妙想,如今想来,却未尝不是童言无忌……大哥也不知该拿什么来贺你,礼重礼轻,都不能道尽大哥心意,妹妹明白?”
苏珺兮眸光微闪,呆呆的望着陈则涵,一句软语低呼出声:“大哥……”
陈则涵转正了身子,继续向前毫无目的地走着,说道:“也许,你真的不记得这对陶人的来历了,不过大哥告诉你,那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兄妹的儿时戏作,”说着,从苏珺兮手里拿回陶人,将两个陶人并排列在苏珺兮眼前,“它们,一个是你,另一个,想必就是那混账了。”
“陈则涵!”
苏珺兮脚步一顿,身后传来的咆哮却是李景七千般隐忍后的咬牙切齿,顿时有些担忧李景七与陈则涵之间稍触即发的敌意。
陈则涵却并不以为意,转身看着愤然走近的李景七,笑道:“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哥。”
……
果然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苏珺兮深知李景七的脾气,今日也实实没有料到陈则涵话中句句带刺,处处挑衅,连忙伸手想拉住陈则涵。还未触及陈则涵的袖角,伸出的手便被赶至她身边的李景七迅速拽了回来,像声明占有物一般紧紧地攥在手里。
“哼!”李景七哪里肯低头喊一声陈则涵大哥,但到底给苏珺兮留了几分面子,只扭头喷气。
陈则涵浅浅一笑,撇开李景七,伸出手,将手中的一对陶人再次递到了苏珺兮的面前。
“大哥……谢谢……”苏珺兮也顾不得李景七,伸出另一支手想接过来,却是扑了个空,不由转头瞪着李景七,恨道,“你!”
李景七不为所动,回道:“大哥的新婚赠礼,由妹婿接收,有何不妥?”特意加重新婚、妹婿几个字眼。
苏珺兮气结,但是李景七的话又无可挑剔,滴水不漏间就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章於城的话果然不假,李景七你真是浑得很!气着,苏珺兮一张脸渐渐泛起红晕。
陈则涵再有心理准备,此刻看着两人在自己眼前互相怄气,却是打情骂俏,不由进退不是,尴尬不已,连忙侧了身子,抬手掩嘴,不住咳嗽。
苏珺兮这才回神,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甘心得瞪了李景七一眼,才整了整站姿,欲抽回仍被李景七攥在手里的手,半晌依然徒劳无果,只好放弃,暗自叹了口气,对陈则涵说道:“谢谢大哥。”
陈则涵背对着他们,闻言身形一滞,良久才摇摇头,迈步徐徐往回走。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依然既不颓丧寥落,亦无意气风发,心中不免有些心酸,却又不敢心酸,怕辱没了陈则涵对自己的一番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