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侍何氏的店小二闻言一面掏出纸笔,一面将怀中的册子递给何氏,躬身问道:“夫人要选个什么样式的?什么质地、什么颜色的布料?小儿身长多少?胖瘦如何?”黛娘此刻不过三月左右的身孕,还不大显怀,想必小二听了何氏的话,误以为黛娘已经产下孩子,便这么问了出来。
何氏看着黛娘眼中闪过一丝煎熬和恐慌,却并不解释,只接了册子随意扫了几眼,又问店小二:“这些样式可都有成衣?”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都有的,可都是一般初生小儿的大小,夫人要看看实物的样子?且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小二说着要走,何氏却挥手止住了他:“不必了,我不看,便按着这一般初生小儿的大小,选第一套男孩的成衣吧。”
小二一愣,有些为难:“夫人,这成衣是不卖的,如果夫人着急,我们可以为夫人……”
未及小二解释完毕,一旁的黛娘终于忍无可忍,失声喊道:“够了!你我素不相识,我承受不起这个礼!”说罢心中冷笑不已,施舍?还是你存了什么肮脏下作的心思,只等着看我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黛娘情绪有些起伏,一张姣好的面容竟透着一股决意,厉声说道:“小玉,我们走。”说罢起步就走,虽是盛怒之中,身姿却依旧款款。
“黛娘。”何氏转身轻声喊道,语气不起波澜,黛娘却神奇地停住了脚步。
何氏浅浅一笑,饶是端庄,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可敢发一句誓,赌一个咒,你此生决没有也绝不会念着想着与我相识?”何氏顿了顿,再次轻言惊雷,“即使,你本来就没那个命。”
黛娘身形微微一晃,旋即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纤弱的手指因为太过使力而骨节发白指痕深陷,连站在后面的苏珺兮都看得心惊。
良久,黛娘的手指微松,一声轻飘飘的声音飘进苏珺兮和何氏的耳朵,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大少奶奶好手段,不知陈大少爷身边可还有个慧儿聪儿的,有没有告诉您即使苏大夫嫁进了万径园,陈大少爷都惦记着重阳节去她那里饮一杯菊花酒,吟一首菊花诗?”
黛娘轻蔑一笑,笑声虽低却清晰得很,旋即轻移莲步,款款走人。
此话文雅至极却如针刺,苏珺兮虽然问心无愧,也觉得难堪,何况是黛娘争锋相对的何氏?
何氏背对着苏珺兮,苏珺兮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但是可以想见,何氏虽然看似不为所动,却不见得就是从容,只怕是在极力克制心中情绪。苏珺兮苦笑不已,暗呼一口气,转了话题:“大嫂,想必也是来添置冬衣的?”
何氏却没有接苏珺兮的话,只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从容语调,背着苏珺兮说道:“倒是让妹妹见笑了,大嫂还要去隔壁瞧瞧,不妨碍你了。”
说罢何氏也不再客套,迈步就走。身旁随侍的店小二却犯了难,这件小儿衣裳是记还是不记?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适才的话题可是万万不能再提的,这便苦了这个小二,看着何氏的身影一筹莫展,这要怎么开口征求何氏的意见?
何氏却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小二低声吩咐:“如此,难为小二哥了,还请小二哥记下这笔小儿衣裳的单子,改日给我送到一个地址去。”
小二闻言,连忙提笔记下,随后跟着何氏去了隔壁的展室。
苏珺兮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虽然这把火勉强算是没有烧到她,但她却怎么也庆幸不起来,怔愣了半晌,也只叹一句,何氏倒是从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败了下风,从容不说,却依然光明正大地订了衣裳,送去给黛娘添堵。
至于黛娘,苏珺兮倒是从来没有主动过问过陈则涵的事情,这件事情也不例外,陈则涵每每对她欲言又止,她便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苏珺兮感觉到黛娘情绪不稳,这胎儿怕是不太稳健。想到陈府家法,苏珺兮不禁替陈则涵叹息一声,诸人不见得能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陈则涵想必遭罪。
身侧的店小二看得风波已定,不由松了一口气,虽说这是上佳的八卦见闻,但是做多了这行,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虽然练出了置身事外,却不见得自在啊。店小二抹了一把汗,换上爽朗的声音笑着说道:“夫人,可还还有什么小的可以为您效劳的?”
苏珺兮这才回神,摇摇头,低声交代道:“便按我适才吩咐的办,那几匹素绫和那两幅半尺的云锦几时送去万径园?”
小二殷勤地解释道:“我们都是中午派单,因此是下午送,因为地域不同,送到的时间也说不准,但是最迟不过申时。”
苏珺兮点点头,带着清风、清霜和长玄出了锦华锦缎庄,坐车回万径园。
回到万径园,苏珺兮却发现李景七不在,不禁一阵腹诽,说什么早点回来,结果自己反倒不见人影,想着便问身后的长玄:“公子有说今日出门?”
长玄答得不假思索:“夫人,长玄也不知道。”
苏珺兮奇怪,回头怀疑地看着长玄,长玄见苏珺兮质询,嘿嘿干笑两声,连连摆手道:“夫人,长玄真的不晓得。”一抬眼瞥见清风瞪他,长玄挠挠头,眼珠一转将难题丢到李景七身上,“夫人,公子今日只是交代长玄保护夫人,并未说到其他的事情,反正公子总会回来的,不如夫人直接问他。”说罢,又干笑了两下。
清风见状不免心生不满,长长的睫毛一垂,旋即微抬下巴冲着长玄冷声横道:“你们和姑爷三人这两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使什么坏主意?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夫人的坏心思?”
长玄闻言一愣,抬眼看了清风一眼,终是不敌清风的锋芒,挠挠头躲开清风的目光,嘴上却丝毫不示弱地嘀咕着:“哪里?公子做什么还不是想着夫人,怎么会有坏主意坏心思?清风姐姐,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不急什么急……”
“你!”清风向长玄飞去一记狠利的眼刀,想到李景七所为种种,又实在觉得理屈词穷,而且此事她也觉得自己确实越俎代庖,过问得宽了,只好恨恨地冷哼一声,不再搭理长玄。
苏珺兮见两人闹得有些不可开交,淡淡地笑着打趣两人:“你们两个真要拌嘴,可别拿我和公子做幌子,赶紧另寻个地方互相瞧不对眼对方去。”
清霜闻言,连忙侧了身子,掩嘴轻轻笑起来。清风先是一愣,旋即又剜了长玄一眼,侧首不说话。苏珺兮转而看向长玄,只见长玄憋红了一张脸,敌不过苏珺兮审视的目光,耸拉着脑袋低声嗫嚅道:“谁说我瞧清风姐姐不对眼了?”
这下清霜笑得更厉害,连苏珺兮也轻笑出声,清风不禁微微红了脸,恨恨地又飞了一记眼刀给长玄。
苏珺兮含笑看着长玄,一句话毫不客气地又把长玄噎得满脸通红:“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清风瞧对眼了?”
长玄看着众人各色反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才尴尬的连连摆手,却又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小姐饶过清风吧。”清风虽然爽朗,但那件事情摆在前面,这番打趣实在有些……想着,连忙将苏珺兮的话引到玩笑上。
苏珺兮见效果到了,再看长玄听了清风这句话,只傻在那里尴尬地挠着头,也怕有意无意的暗示明示反而过犹不及坏了两人的感觉,因此就住了口,正准备交代几人事情,却听章於城人未到声先至:“表嫂,清风要你饶她什么?”
章於城不知从哪里鬼混回来,沾了一身的尘土树叶,看见满脸通红的长玄,不禁奔至长玄身边,搭着长玄的肩膀万分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长玄,你干嘛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珺兮暗自摇了摇头,正要给长玄解围,不想长玄很有骨气地一把甩开章於城,反唇相讥道:“看你这一身尘土木屑,想必是又挨了公子一脚吧?”章於城闻言脸色大变,连忙伸手要捂住长玄的嘴,不料长玄早有所料,轻易躲开了,继续说道,“我猜猜看是哪里,是正正好被公子踹了一屁股吧?”
章於城懊恼地瞪了长玄一眼,嘴里嘀咕道:“不与你毛头小子计较。”说罢,倒也不见动怒,只抬手打着身上的尘土木屑,没心没肺的性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呢?”李景七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话问的是大家,目光却牢牢锁在苏珺兮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一旁的章於城撇撇嘴:“表嫂,表哥背着你……”
话未完,李景七已经一个大巴掌捂住了章於城的嘴,旋即斜睨着他,目光森然。
章於城看着李景七目光中的无限威胁,懂了,心中腹诽,不就是要送我回东京去吗?我不怕,口中却是小声嘀咕道:“什么事嘛!也要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