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璟气冲斗牛,大喝道:“蒲大人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凭什么我们就对付不了大都督?!我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而已,身边只有一千两百人,还有五百人围在你们外面,我大军开到,片刻即可解决!剩下区区七百人守住那么大的宅子,我不信攻不进去!他在阿力麻里能以一敌千,但那儿是草原!在这里行么?真以为他是神仙?开什么玩笑!”
蒲寿庚急道:“你别忘了大都督的枪兵!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百决不是夸张!他们只要守住大都督,别说五千人,五万人也攻不进去!随便一反击,你那五千精兵真的顶得住吗?”
夏璟暴喝道:“你们也别忘了那是你们自己的宅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内宅不是有秘道么?大都督只住了短短几天,总不可能发现吧?你派人顺密道攻入内宅,大都督的妻妾和蒙古的皇后皇妃能往哪里跑?还不是要落入你的掌握?你手握这些贵妇做人质,大都督投鼠忌器,还敢动你们分毫吗?外宅还有你们的仆人可以里应外合,咱们豁出性命,趁夜动手,一鼓可下!”
夏璟一番话说完,堂中如死一般沉寂。
围攻大都督!这可是彻头彻尾的造反!一旦动手,决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
可是能成功么?!大都督身边护军的战力之强,堪称天下第一军,两百枪兵更是所向无敌,当初就是他们的存在,才导致蒙古三大汗国的二十几万大军土崩瓦解,一败涂地,岂是他们可以战胜的?大都督本人更是勇冠三军,号称无敌。蒲家和夏璟万一失败,两家上下几千人,连根头发都不会剩下来!
蒲寿宬面色冷峻,摇头道:“就算你侥幸成功了,大都督也奈何你不得。但脱脱和许汉青都在城***外共有整整六万大军,对大都督竭力效忠,你能往哪里跑?”
夏璟冷哼道:“跑什么?我才不跑,我们抓住元朝的皇后、皇妃还有公主,脱脱也好,许汉青也罢,没有大都督发话,哪个敢动?”
蒲寿庚皱着眉道:“然后呢?再要如何是好?”
夏璟道:“我们让大都督下令水军给我们备船,其他的贵妇都放了,只留蒙古的皇后、皇妃和大都督的公主夫人裹挟着跟我们一起走。上船后走到广州时,如果还没发现追兵,我们就把她们放了,再一起跑到别的地方去,总之不会被大都督抓到!”
蒲家众人面面相觑,对夏璟的大胆计划都很头疼。这不是要赌命么?!这个计划乍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实际上每一步都是危机重重,只要一个环节出那么一点差错,蒲家即死无葬身之地!
实话实说,分明是把蒲家往火炕里推!
蒲寿宬在心中苦笑,站起身,向夏璟深深一礼,道:“夏将军雪中送炭,我们蒲家上下都极为感激,但夏将军所言之事,万万做不得!莫说大都督的护军会不会被轻易攻破,仅大都督一人,夏将军能制得住么?大都督用兵,神鬼莫测,夏将军又如何能肯定大都督没有防备?只要大都督守住一时,脱脱和许汉青的大军须臾便至!夏将军又该怎样抵挡?夏将军的好意,蒲家心领,但此事就此作罢,请夏将军莫要再提。”
夏璟听到蒲寿宬不领他的情,气得七窍生烟,暴喝道:“蒲大人!这是死中求生的最后一计!再不抓住,蒲家唯有束手就擒一途而已!大丈夫在生死关头,决不能瞻前顾后!蒲大人三思!”
蒲寿宬叹道:“如果蒲家遭遇不幸,那也是蒲家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蒲寿庚与三个儿子听得蒲寿宬此言,面色惨淡,低头默不作声。
夏璟大吼一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长叹道:“蒲大人今日不听我言,但愿他日莫要后悔。”
蒲寿宬长揖到地,再重重抱了抱拳。
夏璟叹道:“不过是拖延交付军权而已,能有多严重?大都督真狠得下心。”
蒲寿庚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如疯如魔,比哭都难听。
蒲师文惊叫道:“父亲,有话但说无妨,不要再笑了。”
蒲寿庚笑声未歇,脸上却泪流满面,“噗通”跪到蒲寿宬面前,流泪道:“大哥,我后悔当初没有听你所言,如今追悔莫及,说什么都晚了。”
蒲寿宬连忙把他扶起来,安慰道:“事情还未绝望,大都督未必会对我们再下重手,我刚才说的只是猜测,你先别太担心。”
蒲寿庚惨笑道:“大都督下手之狠,大哥还没领教么?他派王积翁接替我的官职,就是要查清我的所作所为,如今孙胜夫那些人再投靠过去,我们蒲家还哪来的活路?脑袋都已摆到了大都督面前,只等着刀砍下来而已!”
满堂上下又是一片死寂。每个人都明白,蒲寿庚说的全是实话,程越表面上游山玩水,实则是鸭子滑水,对蒲家的追查一刻也没有放松。王积翁正在接手蒲寿庚的两个官职,过些日子随便一查,蒲家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蒲寿庚的长子蒲师文一直在紧咬牙关,此时突然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蒲寿宬,断然道:“大伯,蒲家需要有人把那些罪责都担起来!大伯和父亲身负蒲家重任,不能出任何意外,两个弟弟份量怕是不够,只有我来了!”
蒲师文话音一落,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蒲寿庚厉声道:“师文!你算什么东西,大都督要你的命做什么?给我滚到一边去!蒲家的事自有我来承担!”
蒲师斯与蒲均文急得大哭,蒲师斯抓住蒲师文的手哭道:“大哥,我们兄弟生死与共!大哥要死,我陪大哥一起死!留下均文一个人即可!”
蒲均文闻言痛哭道:“大哥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要去也是我去,大哥日后是蒲家的当家人,怎么能死在这里?我年纪小,最是没用,我才该去死!”
蒲寿宬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比蒲师文小一岁,前些日子奉程越之命,为王士元和郭守敬做向导,去了伊儿汗国。女儿已经嫁人,所以蒲均文才有此说。
蒲师文大声道:“大伯、父亲、两位弟弟,大都督南下泉州,没有蒲家人的脑袋怎么肯善罢干休?与其等到大都督动手,不如我主动把头给大都督砍!大都督砍了我的头,看在大伯和父亲之前立下功劳的分上,多半不会再继续追究,否则别人会怎么说?岂不叫人心寒?非要赶尽杀绝么?”
蒲寿宬、蒲寿庚泪流满面,蒲师斯与蒲均文放声痛哭!
蒲师文强忍眼泪,接着大声道:“只要能保住蒲家不倒,日后必有东山再起之日!蒲家先祖远从海外而来,经过多少困厄,不也有今天了么?我的命是蒲家的,死我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大伯、父亲,我死之后,千万要忍辱负重,不管再如何痛恨大都督,也要竭力报效,以图后事。如此,我死得才有价值!”
蒲寿庚再也忍不住,抱住蒲师文嚎啕大哭,蒲师斯与蒲均文更是跪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不停捶打着地面。
蒲寿宬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夏璟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蒲师文佩服得五体投地。
蒲师文反而冷静下来,道:“父亲,事情宜早不宜迟,大都督在泉州待不了几天,随时都可能下令。听说大都督后天要带蒙古皇后皇妃和他的妻妾到海岛玩耍,明天很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父亲,明天有劳父亲和大伯送我到大都督面前认罪,父亲和大伯定要严加斥责于我,再将我逐出蒲家。我若被大都督处决,父亲和大伯切记,千万不要收埋我的尸身,反要想方设法地唾骂我,对大都督要更加恭顺。君子报仇,三十年尚且不晚,我在天堂等着看,到底是我蒲家长久,还是一个生不出孩子的武夫长久?”
蒲寿庚抱住蒲师文的双肩,发狠地大叫:“好!不愧是我蒲寿庚的儿子!明天你先走一步,我们迟早给你报仇雪恨!”
蒲师斯、蒲均文哭哑了嗓子,嘶声哭吼道:“大哥!我们一定为你报仇!我们报不了,我们的儿孙也会报!只要坚持下去,总有大仇得雪的一天!”
蒲寿宬任由眼泪流淌,哽咽道:“师文,我们明天一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哪怕受到重罚也心甘情愿。蒲家之前得意忘形,该有此报,但能保住一命算一命!”
夏璟不忍再看下去,流着泪道:“我先回去,明天在家里等消息,你们不行,我再去央求大都督!”
蒲家众人送别夏璟,蒲家的内眷听说内堂一群男人哭成一团,惊慌失措,急忙跑过来问清楚。待弄明白缘由后,女眷们立时便哭天抢地,抱着蒲师文哭昏过去的有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