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忽木道:“王爷,给乃颜十万担粮,咱们的粮食就不够了,要不要减些口粮?”
程越道:“当然要减,你交待下去,就说应乃颜汗所求,从军粮当中挤出十万担给乃颜部救灾。全军口粮立减三成,加紧赶路,没时间耽搁。”
不忽木道:“是。”打马亲自去传令。
完泽道:“王爷,分粮给乃颜是有意为之么?”
程越点头道:“对,蒙古将士多与乃颜部沾亲带故,我不给,他们会对我不满,将来两军战事一起,他们未必肯出力。我给了,并且以此为由削减他们的口粮,他们便会将怨恨转到乃颜部身上。到时候乃颜再拒绝我重设辽东行省时,他们的怒火就会被点燃,这场仗才真正打得起来。其实我多备了不少粮食发,都在刘顺的海军船上,给乃颜十万担不算什么。”
阿塔海钦佩地道:“王爷高瞻远瞩,人所难及。”
程越道:“行了,我们快些入咸平城吧,那里总有些粮草,稍作补充,立即出发。阿塔海,你留在咸平为我探听消息,多与东道诸王来往,联络臂助,分清敌我,这件事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阿塔海恭谨地道:“是,谨遵王爷令旨。”对这个年轻人,他已然心悦诚服。
起程的命令下达,程越大军重新出发,留下十万担粮食,正好可以走得更快些,一个时辰后,大军于咸平城外扎营休息,程越等人由亦力撒合迎进宣慰司府衙,盛情款待。
咸平城有粮草两万七千担,程越拿走两万担,不无小补。
城外的将士则是怨声载道。急行军耗费的气力本来就大,偏偏还要节衣缩食,乃颜部粮食再少,起码还有放牧的牛羊,至不济也可以去打猎觅食。他们有什么?只有随军所带的粮食,相比之下,甚是不公!
将士们几口吃完饭,还是饿得慌,心里来气,纷纷对乃颜部破口大骂。紧接着听说乃颜开始时竟然狮子大开口,向王爷要二十五万担粮食后,骂得更加难听。
蒙古军士听了,默不做声,暗暗有些惭愧。镇南王给乃颜部留下十万担粮食,与他们不愿与乃颜部动手绝对有关,否则以王爷的脾气,谁能从他那里要出军粮来?
晚上,将士们还未入睡,忽然传来羊群“咩咩”的叫声,全军精神为之一振。很快传来消息,镇南王担心将士们饿肚子,自己掏钱到周边买了两千多头羊送到军中。
十几万大军,到处一片欢声雷动!虽说一个人分不到多大一块肉,但仅是这片心意,全军上下,没有人不感激的。到底还是王爷体恤士卒,比那个什么乃颜汗强多了!两千多只羊,一大笔钱啊!
军中对程越交口称赞,蒙古将士也为之感动,纷纷向程越所住的宣慰司府衙遥拜。
程越吃过接风宴,正要与妻妾安歇,罗夫人从外面进来,笑道:“官人,不忽木和他的母亲金夫人前来拜谢,正等在外面呢。”
程越想起白天的事,笑道:“一点小事,有什么好谢的,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金夫人与不忽木走进房中,刚一进门,金夫人就与不忽木一起跪到地上,含泪向程越谢道:“王爷,多谢王爷今日于大庭广众之中为我儿主持公道,妾身愧不敢当。”
程越急忙扶起金夫人,笑道:“夫人这样讲我哪里担当得起,不忽木是我一向看重的人才,这次是应我之请在军中效力,我怎么可能允许别人侮辱他?塔不台的疯言疯语,夫人不必介怀,让不忽木受辱,反倒是我该道歉才对。”
金夫人感激得再次下跪连连叩头,她是个寄人篱下的高丽女人,在蒙古贵族当中总觉得抬不起头,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深居简出,专心照顾不忽木兄弟几个。只有程越在时,她才有了能依靠的人。
不忽木由程越一手提拔,立下的功劳也都是程越安排的。此次程越东征,还特地带上她们母子随军回家探亲。面对乃颜汗麾下大将的挑衅,不惜以全军大战相威胁,逼迫塔不台向不忽木致歉。说起来,她们全家欠程越的太多了,多到粉身碎骨也还不清,能不让她感激涕零么?
程越只好又一次将金夫人和不忽木搀扶起来,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做了件该做的事,就这样被夫人感谢,以后还得了?”
金夫人听程越提到以后,十分欣喜。如此说来,王爷还要提拔不忽木么?
程越请两人坐下,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再亲自送她们出门才回房安歇。
第二天一早,程越即刻下令出发,留下阿塔海和他的亲兵一千人,其余的大军风驰电掣,向高丽急奔而去。
咸平离高丽已不算远,连续几天的急行军后,程越率军跨过鸭绿江。元朝时高丽因被蒙古多次攻打,占领了近一半领土,故此疆域远未达鸭绿江,只比今天韩国的国土大一点,渡江后还要再走几百里才能抵达。
上船过江时,程越忍不住轻轻哼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刚唱这么一句,立刻闭口打住。
完泽听得清楚,好奇地问道:“相公为何不唱了?这首歌好像很雄壮。”
程越笑了笑,道:“随便哼一句,还没想起下面要怎么唱呢。”
完泽没有再问,望着滔滔江水,道:“忽都鲁坚迷失当年也是跨过这条江水嫁到高丽的,她那时才十四岁,按相公的说法,还是个孩子,会不会很心酸呢?”
程越听出完泽是在劝他多体谅忽都鲁坚迷失,微微一笑,道:“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到时候可以问一问。”
完泽幽幽一叹,不敢再劝,挽住程越的臂弯,头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享受连日急奔下的片刻宁静。
渡过鸭绿江,大军再次加快速度,在朴球的带领下,仅仅在第四天,已抵达高丽边境的肃州!
肃州城城门大开,高丽国王王昛派遣曾经见过程越的枢密使金炼和枢密副使奇蕴在肃州迎驾,与他们同时而来的,还有一位更重要的人物——高丽军民总管洪茶丘。
洪茶丘真正的名字叫洪俊奇,茶丘为他的小字,是沈阳侯洪福源的第二子。洪福源很有意思,他身为高丽人,却背叛高丽,投降元军,将高丽北方领土拱手相让,忠实地做了蒙古人的奴才。
洪茶丘自小从军,对蒙古人同样忠心耿耿,以骁勇被忽必烈所知,被忽必烈以小字茶丘称呼,所以其他人也跟着叫他洪茶丘。
洪茶丘以出身高丽为耻,处处给高丽添乱,在高丽和朝鲜史书中被骂了几百年,不过作为元朝的臣子而言,他倒还算称职。
程越的赤底金龙旗极为显眼,派到肃州城外的探马远远望见,立刻回到肃州报信,三位高丽重臣随即率大批仪仗迎出城外十里,恭候程越和脱欢皇子及三位公主的大驾。
高丽王王昛得知镇南王程越要率军征日,喜忧参半。喜的是听说程越从不骚扰百姓,他领兵前来自己能少操很多心。忧的是要如何确定尊卑座次?
王昛娶的是忽必烈最小的公主忽都鲁坚迷失,而年纪比他小很多的程越娶的却是忽都鲁坚迷失的姐姐完泽,听说还可能把另一位公主囊加真一并娶了!
从这一点来看,王昛似乎应该在程越之下,但王昛和高丽朝廷的大臣们却不同意。王昛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高丽国传到他这里已是第二十五代君王,可谓世代贵胄。
程越呢?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年轻人,于乱世间迅猛崛起,没有一点家传的渊源,让王昛居于程越之下,对王昛和高丽国而言,岂不是一种侮辱?
而且,程越在南宋只是权臣,最高的官衔才是一个二品辅国大将军和挂名的大学士。虽说这并不妨碍程越权倾朝野,但在注重名分的高丽君臣看来,比之王昛,又差了一大截。
高丽朝中,老早就为确定与王昛与程越的上下尊卑争执不休,毕竟程越位高权重,不可轻易得罪,最后连忽都鲁坚迷失也加入战局。忽都鲁坚迷失坚持认为她的母亲伯要兀真是皇后,而完泽的母亲八八罕是皇妃,囊加真现在还未嫁给程越,故此,程越在王昛之下才是正理,至少目前应当如此。
高丽君臣都觉得极为有理,于是便照此操作起来。比如到肃州迎候的本该是位于高丽众臣之上的忻都或者达鲁花赤石抹天衢,也换成了洪茶丘。
金炼、奇蕴、洪茶丘三人登高眺望,果然看到一片旌旗滚滚而来,速度奇快,却依然阵列整齐,士气旺盛,不禁啧啧赞叹。
洪茶丘张大嘴巴,竖起大拇指,大赞道:“人说镇南王军纪严明,擅长用兵,不想长途跋涉下,十几万大军尤能聚而不散,前后分明,随时可接敌大战,实在是罕见的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