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不是在选盟友,而是在选储君,选大夏未来的皇帝,必须放弃私利,顾全大局。相较而言,二皇兄不论是在心智还是性情,都更胜一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的兄长,不管谁做皇帝,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话是如此,可真是一样的吗,恐怕连她自己心底都不那么确定。
一时缄默不语,只听得燕儿声音压低,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秦惊羽微微点头:“我会的。”
会有防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接下来的一日,仍是好吃好睡,等待着储君册封的仪式来临。
因为近来又开始时不时犯困,加上闲暇无事,午睡时间也有所延长,燕儿也没来唤醒,整个下午都在榻上躺着,裹着被褥昏昏沉睡。
迷糊之际,一些久远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似梦似真。
那是在闻香楼的梦羽轩,为了给杨峥母亲补过生辰,三张八仙桌将房间摆得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吃菜喝酒,行令猜拳,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一名少年姗姗而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微笑:“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场景忽而一变,却是到得杨峥家的院落,满院都是自家弟兄,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晒着太阳闲话家常,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带着一脸的欣喜,迎头拜倒:“刘吉见过门主!”
小四……刘吉……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脸容,那身形居然如此清晰,就好像近在眼前一般。
“刘吉,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感觉自己努力朝他走去,对他招手,却怎么也是徒劳,那场景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仍在继续,她却始终隔着一层阻碍,无法靠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刀剑撞击声,骏马奔驰,兵刃相接……眼皮直直跳动,明知是梦,想要强迫自己醒来,费尽全力也还是仰躺在床,头脑迷糊,手脚乏力。
“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刘吉见过门主!”
反反复复的梦靥,反反复复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声音回响。
直至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不要!”
也不知自己高喊了句什么,猛然睁眼坐起,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眸间氤氲,似有心疼,有怜惜,有自责。
“殿下做噩梦了?”
“不是。”秦惊羽喘着气摇头,软软靠进他伸过来的臂弯,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拭擦汗水。
这不能算是噩梦,只是那场景好生熟悉,犹如电影片段徐缓播放出来,不觉是梦,倒像是真实情景再现。
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闷着头想,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不由得微怔发问:“出了什么事吗?”
“殿下……”
燕儿微微低头,面色沉静,说得极慢:“去往北凉的影士回来了。”
“真的?!”秦惊羽一拍案几,喜道,“他们怎么说?见到刘吉没有?都有些什么消息传回来?”
燕儿抬眸,眸底深不可测,半晌才轻叹:“刘吉,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秦惊羽听得一愣,脑袋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刘吉……也回来了。”他垂首,面露悲戚,低道,“这是刘吉留给殿下的,殿下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袖里取出只漆盒,推到她跟前。
秦惊羽盯着那盒子,眼睛发直,手指按在盒盖上,慢慢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束发的青绿竹簪,已经失了最初的色泽,尖端更有一抹暗红。
“这是……是……”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燕儿清了下嗓子,目光黯然,帮她接下去,“这是刘吉的遗物。”
秦惊羽心里已有猜想,闻言仍是一震:“遗物……”
“是,影士搜寻数月,最后在北凉边境之城庆丰的一口废弃枯井中找到他……”
“枯井?”
“是,不仅是他,还有数十人,均是统一着装的年轻男子,身首异处,血染四壁,场景十分惨烈,死前想必是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大屠杀……”
砰然一声,秦惊羽推倒了面前的案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备车,我要出宫去!”
燕儿伸手拦住她:“灵柩今晨运回天京,我已经让杨峥在山庄附近择地厚葬,家人也予以优厚抚恤,并无异议。棺木里尸身并不完整,殿下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悲,还是别去了。”
秦惊羽用力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不去?!刘吉会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当初派他去北凉,他怎么会遭遇不测,是我,都是因为我!”脑子里浮现的皆是当初相识与重逢的情景,少年意气风发,忠心耿耿,而今那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永远长眠,无知无觉,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燕儿跳起来,一把抱住她,“这不能怪你,刘吉当时已经应征进得向氏商行,就算没有你的派驻,他还是会去北凉;再说影部在北凉始终会安插人手,不是刘吉,也会是别人,甚至更多!”
秦惊羽抿紧唇,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倘若我能想到今日,我当初便绝不会……不会……”
不会创立暗夜门,不会扩充势力,不会冲锋冒险,即使是安于现状,碌碌无为,也总好过,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