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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丹阙骄凤矜蛾眉,脸傅朝霞衣紫袍。



    宴罢东风跃龙马,提携宝剑出玉关。



    明珠映照三千里,袖翻春雷倾天下。



    挥麈长笑归去来,行云飞花不沾袂。



    ——《明珠吟》



    “明叔,喝了这杯酒,好不好?”



    明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的目光澄澈,语声温柔,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杏黄色软缎龙纹暗花袍的袖子卷起,修长的手掌稳稳端着酒杯,一直送到明珠的面前。



    明珠已微醺,以手支颐,淡淡一笑。



    夜雨在殿外疏疏洒落,春寒三分,非关病酒。



    廊下有歌伎弹筝,一曲寂寥,空灵悠远。



    征战半载,大胜而归,明珠最想的是回监国王府大睡三天,可是瀚飞却硬要留他在寝殿小饮几杯,说是想念皇叔,要跟他叙叙话。



    有阵子没见,瀚飞又长高了,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行动间威仪日盛,越来越像个好皇帝的样子。



    “瀚飞,接下来也该为你张罗大婚的事了。”明珠忽然道。



    夜瀚飞深深看了他一眼:“是,明叔。”



    “我记得,以前选了好几个名门世家的女子给你挑,你却只立了两个侧妃?”明珠纤长修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一枚荔枝:“是不是别人选的不合你的意?其实没关系,你若有喜欢的人,封了就是。”



    “是,明叔。”夜瀚飞恭恭敬敬应了,又将酒杯递得近了几分。



    殿内很热,瀚飞知道明珠身有寒疾,是以每在明珠的坐卧处将暖炉生得极旺,铺设厚软的毛皮,那酒也温得恰到好处,是明珠最爱的“醉太平”,甘醇如蜜,后劲却极大。



    “明叔,喝酒。”瀚飞又唤了一声。



    明珠弯起眼尾笑了笑,许久没有听瀚飞这么叫自己了,在朝堂上多是叫他“监国皇叔”,其实自己大不了他几岁,“明叔”也只有瀚飞一个人可以叫得。



    瀚飞见了明珠的笑容,呼吸一窒,又粗重了几分:“明……明叔……”



    “瀚飞。”明珠应了一声,支着脸颊的左手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他生得极为俊美,一双威中含媚的丹凤眼在眼前这个皇侄面上一转:“我的酒够了,再喝,就醉了。”



    烛影摇曳,瀚飞呆呆望着明珠的半截玉臂,又抬起头,微微蹙了眉,固执地端着酒杯,抿着唇,一动不动。



    明珠记得瀚飞九岁那年,硬要将新贡的莲子亲手剥给自己吃,被拒绝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一次,莲子没有去掉莲芯;而这一次,他早已瞥见,瀚飞在斟酒时的一弹指,那落入酒中的一抹药粉。



    还是避不了,拒不过,是不是?



    轻叹一声,明珠将酒杯接了过来。杯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锺,镂刻着细密的缠花纹,带着他手上的温度:“瀚飞……其实,不管酒里有什么,我都会喝下去的。”



    夜瀚飞的衣袖一抖,明珠缓缓转动手腕,看着杯中荡漾的碧醴:“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抬头看了看夜瀚飞,微笑:“我不怪你。”探手从怀里摸出兵符,轻轻放在桌上。



    所谓功高震主,所谓鸟尽弓藏,自己怎么会不明白。



    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瀚飞,你不愧是明珠我亲手教出来的。



    够狠。



    够绝。



    夜瀚飞看着那兵符说不出话来,脸上带了几分茫然:“明叔,我,我只是……”



    明珠笑了笑,仰头抬手,一饮而尽。



    酒杯随手抛在地下,跌得粉碎。



    “没关系,即使你要杀我也没关系,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明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是,不想就这样死在他眼前。



    传说中受了致命伤的野兽,都会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等死。



    自己也该是这样罢。



    那杯酒里不知下的什么药,果然厉害,明珠才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手扶着桌沿,袖子将桌上的酒肴菜果拂倒一片。



    眼前一片模糊,明珠定了定神站稳,腰部忽然一紧,却是瀚飞自后抱紧了他:“你……不要走……”



    明珠本来脚下虚浮无力,被瀚飞这样一抱,居然倒在了他怀里,瀚飞的呼吸暖暖地吹拂在耳边,低声道:“明珠,其实……我早就不想再叫你明叔了……我知道你是……”



    明珠心头一震。



    瀚飞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瀚飞的手,暧mei地在明珠的腰际***,他的唇,亲昵地在明珠的颈后游走:“明珠……明珠……你还想瞒我多久,你……还想折磨我多久……”



    明珠的身体剧烈颤栗起来,用力抓紧瀚飞的手,他的手居然已摸到自己的衣带上了,明珠狠狠一咬嘴唇,那痛楚与血腥让他清醒了一些,奋力一挣推开瀚飞,后退几步却被桌子阻住去路:“夜瀚飞,你要这兵权,就尽管收去,别碰我!”明珠用颤抖的手结起腰带,慌乱中竟打了个死结。



    “明珠,你误会我了。”瀚飞逼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呢?那眼中殷殷的热切的渴望,是明珠从未见过的:“我实在是没办法,才在酒里下药……我想要你想得快疯了!”他又一次扑上来,把明珠紧紧搂在怀里。



    瀚飞,他抱得那么紧,紧到几乎窒息,明珠因了那药酒,手软脚软的,使不出半分内力,死命的推也推不开他,手在背后的桌上胡乱摸索着,摸到一个果盆,毫不犹豫地举起砸了下去。



    “咚锵!哗啦——”那碧色琉璃制的,装满葡萄与金橘的荷叶果盆碎了,鲜果滚了一地。



    瀚飞的身子一沉,一声不吭地伏倒在明珠身上,明珠轻轻把他推开,瀚飞昏倒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缕鲜血从他前额流了下来。



    明珠蹲下身,探探他的鼻息,嗯,没事,就知道这小子结实得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珠在帮他止血后,将剩下的小半坛“醉太平”全给他灌了下去。



    臭小子,先给我醉个三天后,再好好反省反省!对含辛茹苦带大你的皇叔出手,是会被雷劈的——呃,就算没有雷,果盆也一样。



    明珠忽然发现,他们在寝殿内闹成这样,居然没有宫中近侍来查看,连太监宫女都没出现半个,外面弹琴唱歌的一刻不歇,难道瀚飞他真的不是安排了鸿门宴要杀自己,而是支开了宫里的人,想用药迷倒自己然后做些不和谐的事情?



    明珠叹了口气,摸摸瀚飞的脸,虽然他很混帐,但是翻着白眼昏过去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无辜,明珠狞笑几声:“哼哼,对我做了这样的事,还想我会轻易放过你吗?”卷起衣袖,双手一分,“嘶啦”一声,把瀚飞的外衣撕开,毫不客气地开始摸他——搜身。



    说起来,瀚飞身上藏的东西还真不少,明珠随便掏了掏,就摸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计有:发带一根、汗巾两条、玉佩一枚、扳指一个、折扇一把、药膏一盒、风干霉变到看不出是什么的点心半块……天哪,还有一只袜子。



    “小混蛋!”明珠越搜越是黑线,低声骂了句,身上带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居然就是没带解药。转回头来一看,呃?这些东西,似乎很眼熟啊……



    那发带和丝巾,好象都是自己的,在什么时候不见的已不可考,自己的衣物都是王府里的侍女总管小翠亲手打理,在消失了之后还被她哭诉不爱惜她亲手绣的东西(虽然那丝巾上绣的大鹏鸟好像烤鸭);那白玉佩和翡翠扳指都是人家送的,明珠记得戴过一阵,虽然他对身外之物都不甚在意,随便抛掷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居然会长翅膀飞到瀚飞那里,难道是瀚飞他缺钱花偷走了?明珠打开药盒,里面是一层浅碧色气味清凉的药膏,似乎有止血镇痛的疗效,算是唯一一件正常的东西,而那半块点心已经长了厚厚的绿霉,瀚飞这样揣在怀里没长出蘑菇来也算奇迹了。最后那把折扇也保存得很好,明珠啪地打开折扇摇了摇,上面有江南才子亲笔题的字,据说江南才子向来一字千金,当年春波楼上偶遇,硬是要在自己的扇上题字,想了半天才写下炯炯有神的“欠债还钱”四个大字,明珠很想说你还是留白算了。



    至于那袜子……瀚飞你属狗的吗连袜子也要偷?幸好你皇叔我没脚气……明珠长叹一声,深深为培养出这样一个变态的侄子而感到无力和负疚——皇兄,皇嫂,我真是对不起你们,呜呜呜……



    虽然没有解药意味着自己没办法使用内力,明珠还是很辛苦地把瀚飞拖到床上用被子盖好,放下帐子。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心里也没个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行,他太了解瀚飞了,既然把对自己的企图说出口了,瀚飞就不会再罢手,哪天一道圣旨下来,自己就得身份暴露被拖到龙床上做运动,这样的关系实在是没有前途。



    那么……跑吧。横竖兵符也缴了,瀚飞也说过不需要皇叔了,那么,自己离开就是。



    这就叫:解开金锁碎玉枷,还君明珠不用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