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盯着他看了半晌,不惊不怒,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酒,这几步路走来,心中已有千百个念头迅速掠过:瀚飞这么说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我若不是夜家的人,自然也就不是皇叔,他想如何对我?他凭什么这么说?
夜瀚飞低低道:“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我父皇的死因,年前你征战在外无暇顾及,我就接手了此事,当年宫中大乱,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却还是有几个被找了出来,其中就有当年服侍过瑾妃的宫女。”
明珠找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来,微笑道:“你且说下去。”
夜瀚飞看着她,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却还是说了下去:“那宫女已有四十多岁,当年出宫后被好心人收留,嫁了那家的儿子,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明珠冷冷道:“你用她的孩子威胁她?”
“我……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谁叫她的嘴那么紧……”夜瀚飞支吾了一下:“我本来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女扮男装,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内情,我,我真的没伤害她。”
“她怎么说?”
夜瀚飞沉默了一会,才道:“她说的事情甚奇。”
明珠凝视着手里的酒杯:“可你还是信了。”
“因为,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历代东璇的皇子诞生之时,都有大批太医和稳婆、宫人伺候着,要以女充男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夜瀚飞道:“除非……”
明珠何等聪明,立刻接下话去:“除非是后来被掉包?”
夜瀚飞深深看了她一眼:“就算要掉包,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那宫女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她侍奉瑾妃时年纪幼小,只知道当年武昭帝出征后,还不到两岁的七皇子得了重病,久治不愈,没多久武昭帝崩于军中的消息传来,而七皇子却奇迹般的痊愈了。”他笑了笑:“明珠,你也知道,瑾妃貌美冠于后宫,得武昭帝专宠,向来不把王皇后放在眼里,之后我的父皇即位,后族势力坐大,瑾妃得宠而无子,又无人庇护,只要王皇后一句话,就会被拉去殉葬的。”
说到这里,明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夜瀚飞认为当年真正的七皇子定是已经病死,在这同时武昭帝驾崩的消息也传到了后宫,瑾妃生怕要被陪葬,才赶快弄了个孩子进宫冒充七皇子。
“此事单凭一个宫女的几句话,和你的臆测,作不得准。”明珠淡淡道:“何况一样是冒充,为什么不找个男孩?”
“当时事出突然,要找个年貌相当的男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瑾妃已在十多年前的宫乱中死去,可是我见过她的肖像画,跟你长得……还真像。”夜瀚飞微笑道:“何况你七岁那年就秘密出宫跟随高人学武,未尝不是瑾妃想让你远离东璇皇宫,生怕哪天你的身份暴露吧。”
明珠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在出宫那天,母亲抱着自己说了许多话,很多话自己听不懂也不记得了,只清楚地记得母亲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回来了。”
那时候自己很伤心,难道一直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不再爱自己了?让自己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从小生长的皇宫,离开亲爱的丹煜哥哥,永远不能再回来?是因为自己太淘气了所以被讨厌了吗?如果自己努力练功,做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母亲是不是就会接自己回去?
师父对自己很好,住在遥远而美丽的高山上的日子也很开心,可是,当自己武功有成,下山探望母亲时,看见的只是她那被烧成灰烬的宫殿的余烟。
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回来。
在断梁颓垣间搜寻,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希望的自己,那时候是这样想的。
可是,当垂危的丹煜哥哥将年幼的瀚飞托付给自己时,身为夜家人的觉悟,还是让自己咬着牙硬撑了下去。
这么多年的铁马金戈,出生入死,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原来自己就是那李代桃僵的李,鱼目混珠的鱼。
什么都是假的。
真是讽刺。
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自明珠紧闭着的眼角流了下来。
这是夜瀚飞第一次看见明珠流泪,竟是手足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笨拙地替她擦眼泪:“明珠……对不起……”
明珠推开他的手,飞快地擦掉泪水,冷冷地道:“什么对不起?如你所说,我跟你们夜家一族没有丝毫的关系,那我会辞官挂印,离开东璇。”
“不!”夜瀚飞低吼一声:“谁说没有关系?你……你休想离开我……”
明珠嘴角一勾,笑了起来:“方才你拼命想说服我,说我身上流的不是夜家那高贵的皇族血液,现在,你又死拖着我不放做甚么?”她脸上在笑,目光却凌厉如冰:“夜瀚飞,你把我明珠当成什么人了?你若是以为我听了你这几句话,就会乖乖嫁你为妃,你是打错了算盘!”
夜瀚飞只觉得脑中一昏,明珠从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么无情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当夜瀚飞发现明珠很可能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时,是欣喜若狂的,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明珠,只有明珠对他最好最真,与他一同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为国奔忙,任谁也比不上她的聪颖**,任谁也没有她的绝代风华,弱水三千,胭脂成阵,他只要将明珠拥入怀中,便于愿已足。
可是,现在夜瀚飞发现,事情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
也许是相思太苦,他一心只想得到明珠,却忽视了她那刚烈的性格,甚至没有仔细想过,明珠对自己的好,到底只是出于骨肉亲情,还是……
明珠站起身来,悠然道:“当年你父皇将你托付给我,于是我为你们卖了十二年的命,享了你家的高爵厚禄,原是谁也不欠谁的。如今你说出这番话来,皇上,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