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诊无果的齐默和齐老爹回到了家里,也算暂时放弃了治疗。反正齐默耳朵的毛病又不是绝症,他会感到不便,他会睡不好觉,但只要避开高分贝和高频声源,只要老老实实戴上耳塞防护,他便不会突然发病。
对于这种连现代医生也无能为力的症状,虽然从医生那里无从寻求到答案,但小小年纪的齐默,不相信他的耳朵就真的没有办法治好。即使不能彻底治愈,但减轻一些“症状”肯定有办法吧。
也许只有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暂时静养在家的齐默,一有机会就去各类旧书摊,去淘各种版本的民间医书或者偏方,以期寻找到对自己难言之隐的“毛病”的解决之道。
回家休养的齐默,却没有可以玩耍的伙伴,因为伙伴们都在上学,除了一个老疯子与他同病相怜。
自从齐默回到镇上以后,老疯子重新担当起了如小时候一般最铁心的跟班角色,在白天里几乎与他形影不离。
可是,老疯子是一个闷葫芦,常常是齐默自己对自己说话说腻味了,就对着老疯子喋喋不休,而老疯子绝不会厌烦。
于是就是齐默一个人说,老疯子成了齐默一个人的忠实听众,不时再来上几声呵呵地傻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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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四月初夏,气候最是舒适宜人。
在自家的小船停泊的河塘里,齐默最常做的事便是穿着背心短裤,躺在他家那艘乌篷船的甲板上,沐浴在温润的阳光里。
有时,他也一个人划着那艘小舢板来到河塘的中心停驻,静静地仰靠在船沿边上,手伸入水里撩拨着仍然清冽的河水。
远离了嘈杂的都市,远离了喧嚣的人群,远离了青葱的校园,远离了玩伴的嬉闹,周围只有与自然和谐于一体的安宁,只有平静无波的河塘细屑的流水声,几尾河鱼不安分的腾跃水面的声音,这是一种与自然相亲的状态。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齐默耳朵里不时听到的“嗞嗞”嘈杂声才会变得轻微了,“耳鸣”的毛病也渐渐消隐了。齐默也可以摘下耳寒护具,尽情享受除了自己,就只有蓝天白云碧水和阳光的世界,也许晚上,还有满天繁星和闪烁的星辉。
齐默一开始并不明白这一切的原因,直到后来才真正知道,他以为是病的“耳鸣”,全是因为他的听力“变异”得太过灵敏而带来的麻烦。
他耳朵里能听到的嘈杂声,其实是周围世间万物的声音,它们混合在一起,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声场,就像一个无形的壳一样。而且越是热闹的地方,这个壳越是厚重,他耳朵里的“嗞嗞”声也会越响,“耳鸣”声也会越严重。
人们不知道,小齐默自己也不明就里,自从齐默的耳朵出现异状开始,其实他耳朵的接收频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对常人来说十分安静的环境里,他却还是能感觉到这个壳的存在,仿佛有无数人和事物的声音无时不刻地在对着他悄声呓语。
这些或高频、或低频、或短波、或长波、或超声、或次声的所有的声音混合交织成一张大网,混乱地编织着缠绕在他的周围,把他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壳”里,他就像一个被束缚的“茧”无力挣扎。
要打破这层“壳”,要破“茧”而出吗?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打破,他不知道怎样努力,才能破“茧”而出?
齐默用尽了各种方法,尝试着关闭或者调试他听到的各种声音。
每当齐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当全身浸入这清冽的河水中,他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周围响彻耳边的嘈嘈切切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整个世界完全安静了下来,如一双柔嫩的手,轻抚他的耳朵。
这样的时候,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他与这世界的联系,被这水面的隔断,这水面就是他和世界间的壁障,这水里就是他的清静人生。
于是,人们常常能看到,在这个并不算炎热的初夏,小齐默一次又一次地从船上跳进河塘里,而河岸边一个老疯子看着河塘傻笑,每跳一次,老疯子就呵呵地傻笑一次。
在经历了成百上千次跳水自虐和机缘巧合之下,齐默学会了去解构卫朵里听到的“嗞嗞”嘈杂声。
渐渐地,他发现这些声音不只是噪声,而是周围的人声、动物声、车船声、喇叭的、汽笛的、风声的、雨声的……
齐默把这些混杂成一团乱麻般的声音,用心地拆解开来。根据频率不同、波段不同、强弱不同、长短不同,分解成一束束,而每一束都是一种声音,里面有不同的信息。
齐默就像找到一件好玩的玩具的小孩,不断地反复练习,乐此不彼。
终于,他能听出每一种声音的声源位置,发声物品,声音的信息。
齐默不断地重复他的新“游戏”,不断地练习他的新“技能”,渐渐地,他学会了控制他想听到的一些声音,也可以忽略他不想听到的一些声音。
渐渐地,他的“耳鸣”的毛病似乎减轻了不少,他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细微声音。
只要他用心分辨,用心聆听,他能听到河岸极远的工厂里的喇叭广播声,他能听到暗处人们的细屑交谈声、呢喃自语声,他能听到水里的游鱼吐出的气泡在水面破裂的声音。
甚至到了后来,他能听到空间中游离的无线电脉冲信号,或者如电话里的对话声。
这时的他,灵敏耳朵和超强的大脑让他像一台功率超强的人形收音机。
他可以控制耳朵周围的部分肌肉,耳廓的朝向弧度,耳孔的曲度大小,他那双略显突兀的招风耳在不经意间丝丝颤动,还能轻微转动方向。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做到的这一点的,反正他就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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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代,正是中国全民体育热情高涨,中国女排、中国乒乓接连扬威于世锦、奥运的时候。
每当人们看到齐默在不断重复着跳水自虐的时候,人们都说小齐默疯了,在拼命练游泳呢,是不是想长大后去当世界冠军啊?
对于这些三姑六婆的八卦之火,小齐默总会笑呵呵地说,是呀是呀!
反正人们都以为他耳朵不好了,人们怎么说,他就怎么答。
其实小齐默心里想的是,要说八卦之心,自己可听到过很多的八卦啊!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说,最多能跟疯子说说,反正疯子又不会出去乱说,就算说了也没人能相信他。
每一次齐默跳进河塘里,在水里游弋、徜徉、潜伏,过了好一阵子,再狼狈地爬上小船,在船上盘坐,仿佛如老僧如定般地冥想。
即使上岸后,他也总会找一处大石墩,在上面躺卧,晒晒太阳,看看云朵,琢磨一下世界,畅想一下人生,如是往复。
齐默简直要爱死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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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随着齐默的耳朵越来越灵敏,他耳朵的听辨能力几乎与某些特殊动物相当。至于齐默有没有声音反馈系统,谁也不知道。
虽然齐默耳朵里的“嗞嗞”声依然常在,虽然不带防护时,齐默仍不敢轻易到人群集中,或者噪音很大的地方去,但随着齐默就像给自己的耳朵装上了,一副调频调幅的控制开关一般,齐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能听辨的声音。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齐默的病症已经在逐渐地好转了。
虽然齐默还是不完全明了,自己为什么能这样,也不知道往后到底会怎样,反正最困难的感受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会是最差的呢,他对自己这样说!
这种日子难得的体会,齐默也总会以写信的方式,给邱文媛讲讲自己求医问诊的趣事,讲自己现在的生活,畅想着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回到学校的日子。
邱文媛成了齐默第二个听众,并且是比疯子好上一万倍的听众!
而通过邱文媛的回信,齐默也大约知道了学校里那群同学的糗事,也能体会到功课越来越紧张带给他们的压力,仿佛齐默仿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