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近山,天气说变就变,真应了那句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老话,临出门前朝霞满天,待众人行至流月河边的码头,大雨哗哗的下了起来,宛如倾盆。
陈家镖局走这一趟镖,最终要去的地方是在千多里外的庆阳,庆阳位于流月河下游,但却距流月河有些距离,按照打算,镖局众人是先坐船到下游离庆阳不算太远的定陵,在由水路转陆路,走完后半段,而暮云深之所以知晓这些完全是因为镖局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行镖,会将路线告知包括趟子手在内的所有镖师,原因便是做镖局这一行时常和些山匪路霸打交道,常有镖师在打斗中失散,告知行镖路线,也是让那些失散的镖师多少有投奔大部队的希望。
景州位于内地,多年来不兴战事,更兼风调雨顺,数十年不曾有过旱涝,州府为求运输方便,大兴商贾,数任刺史干脆发动民力,在河流两侧修建码头开设商铺,最后竟将一条流月河包在了城中,形成了一条大河纵贯东西两城的奇特景像。
这种情况在大唐诸城中并非没有,却也十分有限,围河建城,乃是兵家大忌,只因一旦遭遇战事,敌军在上游筑堤堵水,待得雨季,大水冲破堤坝,下游一片**,整个城市将不战自溃,这且不说,河流流经城中,河面上自然难以建造城墙,敌方水军一至,连攻城都省了,直接坐船自上游飘下来,介时,任是何等严防死守都不顶事。
这倒不是暮云深所考虑的,他也不需考虑这么多,此刻他正坐在陈家镖局的镖船里,听着大船的船舱被雨滴敲打得劈啪作响的声音,心中一片宁静。
景州靠水,坐船运镖顺流而下,日夜不停,自是比陆路快上许多,再者水贼始终比陆賊要少上不少,加之顺流而行,省心又省力,镖局众人也乐意接这样的镖单,这一点,暮云深能从众多镖师欣喜地脸庞上看出一二,这趟镖轻松又省力,似乎报酬也是颇为丰厚,至少就连这场大雨都未曾洗去众多镖师的好心情。
坐在船舱的舱壁旁,掀开眼前的窗子,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远处一片烟雨蒙蒙,景州城里的景色都已经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大雨似乎像一道纱帐,好似遮住了一切,实际上却又一切都未曾遮住。
暴雨急急地打在河面上,河面上泛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一条肥鱼跃出水面,一甩鱼尾,在河面上打了一个浪花,又扎进了水底。
“这条大鱼好肥呀,”:只听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王小晋那懒洋洋,令人欠扁的声音在暮云深耳边传来,他似乎永远都是懒洋洋的,一副从未睡醒过的样子,那永远欠扁的表情无时不在提醒着见到他的人们,赶紧找个臭鸡蛋向他脸上丢去。
“找我什么事?”:暮云深望向王小晋。
王小晋笑嘻嘻的撇过头去,朝船舱深处扬了扬:“不是我,是陈大镖头,他想要见见你这青年才俊。”
王小晋还生怕暮云深不知道似的,特意在青年才俊这四字上咬的极重。
暮云深笑了笑,说道:“倒是如此,上了人家的船,自然要打个招呼,却是我失了礼数,也罢,想必现在还不算晚。”
镖局的镖船不小,船上房间也多,若是满载,甚至能挤下百人,暮云深随着王小晋向船舱深处走去,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屋前,敲敲门,也不等里面人回答,推门便走了进去。
暮云深紧随其上,心中暗想:“这王小晋倒是随意的很。”又见王小晋推门而入,连忙跟上。
因为是在船上的缘故,屋内略有些拥挤,算上暮云深已经有五个人了,除了暮云深王小晋与陈金铭三人,尚有之前在演武场见过一面的陈关索和风广飞,屋子居中摆着一个小巧的铜盆,盆中放着三块烧的红彤彤的木炭,火盆之上架着一副铜架,一壶茶在铜架上烧的滚沸。铜架不远还放着一个酒坛,靠窗旁边的小桌上还摆着几盘小菜和茶点,一茶一酒摆放在一起让暮云深觉得分外怪异。
屋内几人见得进门之人是王小晋,一点也不觉惊讶,倒是纷纷起身对身后的暮云深拱手见礼,暮云深心中诧异王小晋,却是没想到他与陈家镖局众位镖头私交相当不错,未有回应便推门而入,镖局众人面色未曾有过变化,可见其虽非镖局中人,但众人也未曾将他当成外人。
暮云深虽修道,可称得上是半个道士,但终究还是世俗之人的一面占得多些,也是拱手还礼,并未使用道家特有的稽首。(稽首:道家中人特有见礼的方式。)
众人心中明了,客套一句,客船上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座位也自是分不清主次,众人便随意找个位置坐了,刚一落座,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玉手飞云风广飞便兴致冲冲的朝暮云深叫道:“暮小兄,来尝尝哥哥这独门秘制的茶汤。”
(ps:茶水与茶汤并非一物,我国对茶叶的利用自秦便始,初时,只将其用作食物的配料,和其余稻米豆子等物做成羹状,故称其为茶羹,亦或茶粥,吃茶一词便是由此而来。
后来人们改良了茶的烹制方法,将茶从食物中分离出来,逐渐形成一种饮品,时人称其为茶汤,至隋唐时,茶汤已经有较为完善的烹制技巧,便是将茶砖{古人为求茶叶运输方便,将茶压成块状,类似于砖,故称其为茶砖。}放入容器内,压碎,在放入清水,盐巴,糖,大枣,枸杞,胡椒,糯米等物{根据个人口味来放},用火慢煮,煮成汤状,{据说少数民族在当时还会在茶汤内放入羊奶马奶,},世称茶汤,这便是煮茶一词的由来。
茶汤虽然好喝,却易让人发腻,后世人们不断创新,茶汤也不断被改良,我们如今所喝的茶,便是成型于宋代,诸位看官切莫将茶汤与茶水混淆。
以上这些是笔者以前曾经偶尔看过的茶叶发展史,由于时间太久的原因,或许在有些地方有错误或是遗漏,请诸位勿怪。)
暮云深正要道谢,便听陈关索不满道:“喝甚茶汤,那汤再好,能好过酒?小兄弟莫听他夸耀,不如来洒家这儿尝尝我这窖藏的高粱美酒,保你过瘾。”
暮云深还未说什么,陈金铭却看了一眼酒坛,咽了一口口水。
风广飞颇为不满:“陈关索你这老贼,便是这酒也是出自我手,今早被你溜进酒窖巧取豪夺了过去,何时成了你的?怎的面皮如此之厚?呜……“陈关索面色发红,哈哈一笑,从桌上抄起一个酒碗,倒上了酒便往风广飞嘴里猛灌,风广飞一时不查,嘴里被美酒堵了个结结实实,想拍开酒碗,却又舍不得碗中美酒,只得僵在座位上将酒喝了。
一碗酒下肚,把风广飞嘴里的唠叨堵了下去,只好不再计较,暮云深看着陈关索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可见以前这种事情没少干过。
尴尬了一阵,倒也拉进了几人之间的生疏,陈关索几人都是江湖中人,并无那些个酸腐儒生的繁文俗礼,闲聊之下,谈天说地,暮云深听着以前走镖所遇上的奇闻异事,心里对大唐江湖充满了向往。
顺水而行,船速飞快,行了两日,已至定陵,因连日坐船,刚一着陆颇为不适,就连暮云深也偶有晕眩,众人见交镖时间还有一些,也不算着急,便在江边客栈歇息半日。
客栈紧挨码头,来往之人众多,向来是三教九流小道消息的汇聚之地,暮云深修为已经有了些火候,下船时的一些不适不足半个时辰便已恢复,闲来无事,便带上小瑶,与王小晋,陈金铭几个年纪轻的熟识之人来到楼下大堂,点上一壶素酒,几碟小菜,聊天打屁,颇为悠闲。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暮云深几人转头望去,只见门口防蚊蝇的纱帐被人一把拨开,紧接着只听一身大喝:“小二,好酒好菜速速摆上来,若是耽误了公务定要拿你是问。”说着,一群大汉蜂拥而进。
来人约有百余,比之陈家镖局诸人都是不少,一身装扮统一整齐,都是内穿土黄色的圆领袍,外穿铠甲,身带腰刀,看式样应是各州军士无疑,但照铠甲与官靴的式样来看,却与一般军士不同,一般军士所穿铠甲乃是以精铁为底的皮甲,行军靴也是厚底低筒,而这些人身上所穿铠甲却是精铁鱼鳞甲,官靴也是高筒官靴,非是一般兵士。
酒楼地靠码头,生意兴隆,规模自然庞大,虽然来人颇多,但这附近都是酒楼自家的产业,挂的都是一家酒楼的招牌,倒也招待的下。
小二也自是机灵,跑过来,一招手:“爷,您先里边请,好酒好菜马上就到,包您满意,小的先去给您喂马。”
打头的大汉一听小二口中所说,脸色一凛,抬手止住小二,低喝道:“不必,你只管将瓜果酒馔摆将上来,至于马匹,我等自有人喂食,不干你事。“小二一听,既然来人都说不必他喂马,自是乐得轻松,顺势将来人请进大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