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李先生,所以跑去帮忙叫救护车……”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故事现场的余悸,胸前沾着血渍。
“他没有开车吗?”指柔说话时嘴唇也在抖,手指也控制不住的颤抖。有点想不通,他怎么抱着鲜花行走在路上?不是有车吗?
“没见到他开车,步行……”
见她从沙发边过来,经理侧身让过,指柔突然一眼认出那个目击者,穿着酒店的工作服,还扎着朴素的头巾,清纯的一双眼睛,在接触到她的视线略显慌。
“你是……”名字已经到了嘴边,指柔的记忆却困在什么边缘处,想不起来了。
“向小姐,我是言小英,现为酒店田园餐厅服务员。”听到她做介我自绍,指柔心里才恍然大悟,难怪看着眼熟。
“救护车把李先生送入医院后,我要赶回酒店,但又不知怎么跟你说才好,于是先跟餐厅经理商量……”言小英很担心的说着,她胸前那些血迹,让指柔眼圈也变得红红的。
指柔走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转过头,对经理说:“麻烦你们,给我备车,马上去医院。”
经理安排下去,让酒店专用司机送她,不多时,指柔就到了医院。
急诊室。
肇事司机也受伤了,在另一个手术室。
这边。
清冷的家属等候区,她坐着,问了一个从手术自动门而出的护士,她摇头,没有多说话,只端着东西走过。
恐怖自足底升腾到头底,脊背一阵一阵发凉,十指攥着包包,她一会站,一会坐,不敢打电话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妈妈。忽然之间,觉得他很可怜,很可怜!在这个世间,他除了姑姑,没有任何一个亲人!
而姑姑,又远在香港!
在这座城市里,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一个人扛着!忍着、挺着!苦与累,悲与痛,无以诉说。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姑姑,拿着手机按下那串数字,香港号码那是曾经记在心里的,可是这么久没有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
深吸气,拇指摁下发送键!成与不成,看造化!看天命!
如果通了,如果对了,这件事情应该告诉姑姑。
很快通了,那边是深水湾别墅,仆人接过,然后转给姑姑,她的声音清而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是指柔吗?我是姑姑……”
明明离婚这么久,明明已是陌生人,可是为什么,这通电话一打,陌生的空气里仍然有最亲切的内在联系?
“姑姑……”也不知悲伤的情愫因何而来,忽然哽咽起来,“姑姑,他在医院里……”
“砰”的一声!
不知是挂电话,还是话筒由姑姑手心掉了下去。
良久,那边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静静的,静到让人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存在了。
两个小时后,姑姑赶上了最后一班机。
她穿着花纹很大颜色很浅的衣裙,长长的及踝,头上包着纱巾,有点像印度服,又像泰国服饰。
总之她的脸,指柔看不太清楚,那面纱不透明,把她的面部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美而明艳,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的女人。
在院方领导和几个随从的陪同下,她匆匆而来,款款身姿,体态轻盈,顾盼生辉,那形体那气质高雅端庄,又不失风情万种。
指柔迎上去,叫她:“姑姑。”
她步履顿了顿,笑意缩回眼角,似乎想与她保持距离,又有一种警惕:“把这儿交给我,你先回去吧。”
“好,我明天再来。”指柔拿着包包,低头往她身边走过。
已经隔开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姑姑轻轻地说:
“指柔,如果他明天没有醒来,或者就此睡着,永远不醒,我倒希望这是他的命运!”
她往前踏去的脚步,顿时停下来!
“三十年前,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听着她如此冰冷的声音,指柔心底发寒,转过头去,望着姑姑,她也转过身来,纱巾下的面部是何种表情,她不懂。惟一可察觉的是,她的眼睛充满了冰凉的湿雾。
“他原本生长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也有父母,也有爱,也有父母对他的爱!他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父母的去世,童年的经历,剥夺了他与其他孩子一起快乐成长的权利。”
姑姑想要说什么,她迷茫又哀恸地望着。
“你从来没有了解他,你也从来不会去了解他!你只享受着他给予你的一切,却不知道,他的给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跟你交往的时候,下雨天为了去接你,连五百万的单都可以丢掉!”
指柔的心痛了一下,回头往她身边走去。
姑姑有点克制不住,眼睛里已是满满的水雾,挥了挥手,一旁的人都退了下去。这条走廊顿时变得静悄悄的,急诊室里还在忙碌,门上方亮着刺眼的灯,嫣红如血!
“无论他做了多么对不起你的事!无论他伤害你有多么深!都比不上你们向家给他造成的伤害!他就算十恶不赦,对你却是一直好,一直好……他犯下滔天大罪,那也是我的错!那也是你们向家对不起他在先!”
“姑姑……”指柔低着头,“我不清楚,我家里得罪过谁,如果姑姑你肯告诉我……真是我爸爸妈妈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我会说服他们,给你们道歉……”
“道歉?”姑姑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像笑又笑不出来,双眸睁大,“你妈妈会给我道歉的话,三十年前的仇怨就不会结下!我不恨她,她却恨我……”
“向小姐!”姑姑还有话未说完,就听到走廊前端有人走来,是言小英,满头大汗,她慌张地问,“李总怎么样了?有没有事?严不严重?”
有外人在场,那些话及时吞回肚中,姑姑转开脸去,而指柔,一身冷汗涔涔,轻轻摇摇头,告诉言小英:“还在手术中……”
她看了一眼姑姑,姑姑转过身子,虽然觉得她很可疑,蒙着头脸,穿着古怪。但是这么晚还等在手术门外的人,一定跟李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对方不愿意打招呼,那她也不便擅自打扰。
各自坐在家属等候区与地板同色的L形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
手术室门上那盏灯,始终亮着。
它灭与不灭,指柔那颗心都紧张的悬空。
灭了,怕手术后的消息与自己不利;可是不灭,一直亮着,手术时间越漫长,危险越大!
她迷迷糊糊靠着一侧,想着自己在餐厅包厢里,享受着美味的食物,而他却抱着鲜花,兴致勃勃地赶来,最后被车撞得人事不省……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让人以为时间停止了运转,只剩下苍茫的空间。
空空的白白的,毫无温度的空间。
自动门打开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虚脱的扶着沙发背,看着前方。
姑姑首当其冲,询问先出来的主刀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和蔼的与她交谈,指柔听着,模模糊糊的声音里隐约得知情况还算好,手臂骨折,腿部大面积擦伤,但并无大碍。
望着由里缓缓推出的救护担架床,突然,她一阵心悸,平日里冷漠可恶的人静静平躺,面容安详,额部包了一圈又一圈白白的纱布,腿和手臂都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已打上石膏,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他还抱着那束鲜花,死也不放!
雪白的床单,与火红的玫瑰,形成鲜艳强烈的对比,绞成两种犯冲的颜色!
她看了只觉得触目惊心,屏住呼吸!
医生说,送进医院时,他在昏迷中一直捧着那束花,几个人一齐扳他的手,无论使多大的劲都扳不开。
最后用手术剪,剪开他的衣服,才能动手术,由于他抱着花不放,手术过程中给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困难。
他被推往骨科病房。
她在后面,脚步踉跄,毫无意识的跟着前面的人走。
到转弯处,电梯门开了,仓惶地一头栽进去,言小英赶紧扶住了她,忙不迭地安慰着:“向小姐,你别担心,李总不会有事的……医生都说没事。”
是啊,医生都说没事,她又担心什么?
指柔不由的苦笑。
姑姑已经先到了病房,两眼水雾蒙蒙,她可能一直想哭,却一直隐忍着,虽然听医生说他没事,虽然过不久痊愈后他就会好好的,可是她心里万分难受,指柔从她眼里的泪花不难看出,她痛苦地强忍着痛苦。
这些年,姑侄俩相依为命,却聚少离多。逢年过节,都不能聚在一起高兴,别人团圆,他们天各一方悲凉的望着天。
李氏被夺,对他们来说,就像古代君王面对大敌侵占的国土,一天不拿回来,一天就不安心,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好难,好难……
“他为什么要去买鲜花?”姑姑冲着指柔声音变调的责问,“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指柔闷声不吭,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有罪的。
言小英毕竟是外人,见室内两人有冲突,识趣地先行离去。
“现在你上去,把花取下来……”姑姑让她去扳开他的手指,指柔努了力,甚至连掐都使上了,却没法扳开。他抱得紧紧的,仿佛不是抱,而是融入骨骼里生命里。
他很少给她买玫瑰,第一次买给她,还是中秋节。
圆圆的明月,荧白的月光温柔如水倾泄在人间,她去参加钢琴考级,在外地逗留了几天,下了飞机,就见机场外有一大堆玫瑰会走路一样,徐徐向她走来。
看不见人,只有大朵大朵盛开的玫瑰,她站在那儿,正疑惑的望着那些会动的玫瑰,渐走渐近,突然玫瑰上升,他蹲着的身子突然蹿起,露出英俊的笑脸:“中秋快乐……”
她惊喜地看着他,他笑着说:“来,让我抱抱……”
把玫瑰送到她手上的同时,修长的双臂缠在她腰侧,依偎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同时长长的拥抱她,而她双手捧着玫瑰,甜蜜地含笑……
现在他昏迷不醒,却还抱着这束花不撒手,是的,她不懂!他抱着的不是花,而是满束爱意。
精致的彩色鲜花纸弄得皱皱的,美丽的花朵经过摔伤蹂躏,已经残破不堪,他却当宝贝似的攥在手心里。紧紧的,紧紧的。
多少次使劲也扳不开他的手,指柔让人找了一把大大的剪刀来,齐枝剪断,小声跟他说:“枝断了……花落了……一切都散了,请你放手吧……”
麻醉当中昏迷的他,眼角划过一滴泪,无声而悲凉。
他的手心还紧握着几片花瓣,大红的玫瑰,碎在掌心。握得越紧,碎得越快。伤有多深,爱就有多真。
唉,其实现在指柔是想帮助李明远的,至于原不原谅,那是另一回事,女主也在挣扎,毕竟在别人家里,被别人呵护了二十多年。现在这个时候,她自己也怕,不是亲生的,她可能已经猜到什么,因为没有血缘关系,面容至少不像对不对?李明远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