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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不了(一)
    “不要不要!不要跳!不要跳!小情你下来,你快下来……”指柔掩嘴痛呼,身子遥遥欲坠,好好的姐妹,为什么要弄得这般绝裂!当初她抢她丈夫的时候,她都没有完全把她从心里剔除。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她先把她剔除?



    她是有错,她是害了自己一家人。可是全部推怪到她身上,老天也会为她鸣不平。



    如果,真的还可以重新来过,她一定选择不帮李明远,管他什么血海深仇,管他什么李氏。她只要,这个妹妹!只要自己的一家人快快乐乐,幸幸福福。



    “让我死吧,我死了你们就开心了!我让你们开心,让你们开心。”



    “你跳!”李明远冷着脸,不劝,反而命令道:“马上跳!”指情怔住,俯头看他,他神情冰冷,对她的死一点儿也不在乎,还催着她快去死:“别说那么多费话,跳下来才是正经!说实话,你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开心!你不是要证明你有让我们开心的决心吗?那就赶快跳啊!跳啊!”



    “跳啊,跳啊!”他一迭连声的“跳啊,跳啊!”就像大地深处传出来的,就像天空高层掉下来的,铺天盖地都是,“跳啊跳啊跳啊……”



    充斥着她的耳膜,填满着她的神经,堵死着她的理智。她俯了俯头,眼圈昏昏蒙蒙,视线渐渐模糊,已经看不清地面站着的那些人是谁。



    指柔看情形不对,收回眼泪,回手一掌捂在李明远嘴上,“不要叫了!她快要疯了,你也疯了是不是?你不劝他下来,你还劝她跳,你还嫌闹得不够厉害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泪盈于睫,扑簌簌落下,要不是他,这个家怎会变得如此凄惨?



    楚晋正寻思怎样爬树最快,但听得树上那人发出凄厉尖叫:“爸!我来了!”



    说完,纵身一跃,“砰”然一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楚晋出于本能,一把抱住了她,他用尽了全力,重力还是砸得他胳膊骨头散架似的,往后一个趔趄,脚下一软,抱着她坐跌在地上。



    “小情——”指柔一个尖叫,急扑上来,关心查看她有无摔伤。



    楚晋喷出一口气,指情无力的靠着他肩膀,确定自己还没有死,缓过神后,就又想跑,刚调头,被人往后一扯,厉声喝道:“回来!”



    指情脑袋乱轰轰,神智不清,一心寻死,完全不知谁拉住了她,谁救了她,惶惶然定睛细看,是楚晋!她大眼一愣,楚晋正痛得蹙眉咧嘴,用一只手揉着左肩膀,呻吟着说:“别,别死了。死了不好看。”



    他转头,深深的凝视指柔,顿了顿,又说:“没事了,指柔,她没事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也拉起她。



    指柔呆呆的站在那儿,指情的头埋在楚晋的胸怀里,抱着呜呜的哭。那哭声叫她心底发冷,她垂着眼睛瞪着前方,莫名其妙的发起愣来。



    “向指情!你疯够了没有!疯够了没有!滚!”猛然间,一声大吼使指柔浑身一震,她抬起眼睛,李明远正其势汹汹的大踏步跨了过来。



    飞快的拽起指情胳膊,强悍的把她和楚晋分开。



    “你干什么?干什么?我不要你来碰!我现在不要你来碰!”指情陡然跳起来,挣扎着甩晃胳膊,大声嚷嚷:“怎么,你还是心疼了?我抱着楚晋的时候,你还是会心疼的?还以为你不会管我,这个小小的试探,你就沉不住气了?还以为你多镇静!多镇静?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你?”李明远脸色一沉,反手就是一耳光,再度打了下去。“疯子!疯子!不可理喻!”



    “哈哈!我就是不可理喻!我就是疯子,我就是疯子!我妈都疯了!你能指望我好到哪儿去?有其母不是有其女吗?你们接受事实吧,我就是疯子!”她一甩头,踉踉跄跄倒退,倒退了有一段距离,再度惨叫:“爸,我要去找你!”



    向前一冲,“砰”撞上了那棵大树!



    身体软软的顺着树身滑下来,滑下来……



    “小——情——”指柔捧住脸,软在了李明远怀里。



    楚晋眼底有抹温柔的伤痛,他望着指柔哭得那么凄然,他也迷茫了,困惑了,不知该不该上前去看指情,生怕她突然醒转过来,又朝着他扑过来,刻意制造出亲密之举。



    他实在是,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妹妹。



    他们把指情身体翻转过来的时候,她额角有血丝渗出,细细的一缕,鲜红。



    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去抱她。



    “抱她起来,抱她回去。”指柔推着李明远,难道他还想让楚晋抱吗?



    楚晋本着救人心切,一口气伸出胳膊去扶她的头,却被指柔用力一打,他怔了怔,她喝道:“你不要管她。”一手指着李明远,“还愣着干什么?李明远,你抱她回去!”



    楚晋缩回手,看着李明远,他还是没有半点要去抱她的意思,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楚晋见指柔发火,心里一急,柔声劝慰:“救人要紧,还是我来。”



    “不要你来,你闪一边去。”指柔推开楚晋,她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让楚晋去抱她,指情在他怀抱里晃醒,指不定又来一出什么戏。



    李明远依然不动,看着指情躺着,就像看着一具死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明远!”把楚晋推到一边的指柔,扑过来,因怒而疯狂地摇撼着他胳膊,“你到底要把我折磨到什么时候,折磨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要我来求你,是不是?是不是?”她快要崩溃了,“我警告你!李明远!她今天要是死了,我明天就要你的命!”



    李明远盘着腿坐在那儿,冷冷的发出一串长笑,笑得指柔心里发凉,背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眼睛黑漆漆,阴森森,半晌,他动了动唇,冷漠的说:“她根本死不了,我坐在这儿,等她活过来。三分钟,她活不过来,我就一头撞死!”



    他说得很绝决,还有几分豪气。



    那现在的情况就是三个人都陪在这里,等待着指情从昏厥中醒过来。



    这种事情,楚晋还真是头回碰上,他忽然也觉得,这个时候连安慰都显得多余,也只好坐在一边旁观。大家静静地等着指情自己醒过来。



    树顶之上,白云在天上飘,蓝天里有小鸟飞过,春风吹过,叶片哗哗啦的响。



    这样明朗的天气,树下的三个人脸上却阴云密集。



    李明远算的三分钟,还真准!果然三分钟,指情自己醒过来,幽幽的吐了一口气,无力喊了声:“妈……”



    一抹酸楚卡在喉咙,指柔心底蓦然有种无法形容的难受,她偏过脸去,找到楚晋的眼睛,他正坐在她背后,深深的看着她,在与她视线相对,他微微一怔,心疼的拍了拍她肩,“别伤心,她醒来了,没有事了。”



    指柔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他伸出手去,想抚那张笑脸,可是看看手心,脏得不像话,忙又缩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灰尘,再去握她的手。



    李明远依然冷着一张脸,看着倒在地上,挺尸般装死的指情,她清醒过来,适应了一下环境,睁开眼,若无其事般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这件衣服,对她来说是裙子。)感应到额角疼痛,眉心皱起,举了举手,指尖掠过那抹血迹,看看,擦擦,笑笑,抬头望望天,再望望坐在身后不远的三人说:“大中午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饭吃?”



    “有有有,我们回去吃。”指柔一咕嘟爬起来,由于动作过猛,血压陡然升高,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被随后站起的楚晋扶住了,她微喘口气,又有点头昏眼花,视物不清。胃中空荡荡的,发出来的信号让她手指禁不住哆嗦,心慌腿软。



    “你这是饿了。”楚晋弯下腰,一个用力把她抱起来,“我们回去吃饭,他们应该把饭做好了。”



    指情跑得飞快,刚才的一切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楚晋简直不可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对不起,刚才让你受委屈了。”楚晋俯视着怀里的人,指柔叹口气。



    有些事情,楚晋不知情,所以,楚晋让她道歉的做法是理智的。



    “以后,你真应该离她远点。”楚晋皱着眉头说,“我看你妹妹,真不像正常人。”他望着前方跑得像只蜻蜓的指情,说不上来担心还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竟隐隐有些恐惧。



    李明远一直跟在他们的后头,低着头,走着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吃中饭的时候,指情的心情大好,厨子端上来什么菜,她就抢先去挟,完后,把碗一丢,起身喊:“明远,你上午答应我,要去放风筝。”



    “那我先去啊。我在外边放着风筝,等你来呢。”她一下子溜远了,也不理会李明远什么表情。



    指柔看看他,他“啪”的把筷子一掼,怒得低吼:“我早晚会疯!”然后他唰的站起来,急冲冲的往外去。



    楚晋目送他走出餐厅门口,调回目光,凝望着指柔。她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说。



    晚春,下午的时光渐渐变得漫长。



    楚晋坐在椅子上给指柔拆了那一块纱布,让伤口透透气,她四个手指的指腹各凝结了一条红痕,很细,就像给荆棘丛划了一下。



    “疼么?”他关心的问。



    她笑笑:“流血的时候,有点疼,伤痕凝结就不疼了。”



    “柔柔,以后我绝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楚晋郑重的说,“今天的事,都是我的责任。”



    “不不……”指柔摇摇头,“不是你的责任,”



    楚晋还是很抱歉:“如果我出狱后,不和李明远比赛,不来马场。那么,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他站起来,粗而浓的眉毛下眼睛深远的望着窗外。他和李明远之间,不是兄弟朋友,却也不是敌人。他从前也认为,李明远该死,该下八十层地狱。可是,在他了解对方的无奈,楚晋改变了对李明远的看法。会有同情,会有恻隐,但永远不会有友谊。



    出狱后,赛马,是李明远提出,并与他约定。谁输,谁就退出。



    李明远输了,他骑着白马。所以,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



    下午美好的时光,随着偏西的阳光一点一点沉下去,沉下去。



    五点钟,那两个人放风筝,还没有回来。



    楚晋给李明远打电话,好像没有人接听,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人影,楚晋宣布开晚饭。



    吃完饭也没见他们回来。



    指柔早早休息,她躺在楚晋胸口,喃喃的说:“楚晋,我公司还有事,明天要回去了……”



    他拿起她的手看了又看,“你的伤,还没好。”



    她睡得很快,不多时传来轻微的鼻息声,楚晋给她拉上被子,拥着她入睡。



    两人一觉睡到天黑。



    窗外树影幢幢,风呼呼的吹过,外面灯光把一棵高大的树影印在玻璃窗上,漆黑的影随着风摇摇晃晃。



    她比楚晋先醒来的。



    也许在监狱里,他从没这么安稳,这么香甜的睡过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