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宋娥眉才低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师父突然想知道这个？”
“以前我总是觉得，一个人的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还有未来……”项羽才刚刚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说出第一句，就被宋娥眉出声打断了。
“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宋娥眉平静的说。
“不记得也没关……什么？不记得了？”项羽很惊讶，随即用诡异的目光看着宋娥眉，怀疑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师父！”宋娥眉顿时无语，咬牙切齿道，“弟子怎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师父？”
“哦，也是。”项羽点点头，呵呵一笑，“娥眉别生气，师父就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
宋娥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闷声道：“弟子哪敢生师父的气。”
项羽干笑两声，又问道：“你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是连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宋娥眉犹豫片刻，觉得对项羽不必隐瞒，苦笑道：“只是那画面有些奇怪，弟子也分不清那真的是弟子的记忆，还是梦境。”
“有这样的事？说来听听吧。”项羽心中一动，说道。
“嗯。”宋娥眉点点头，回忆道：“那应该是弟子两、三岁的时候吧，不知道为什么，弟子跟着一大群人走在一条窄小的路上，路上人很多，男男女女老人小孩都有，但个个都很奇怪，就像是行尸走肉似的，也不说话，只知道顺着路笔直的向前走，弟子被夹在人流中间，只能边哭边随着人流前进，可是不管弟子如何哭喊，都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理会。后来，弟子哭累了，也就不哭了，跟他们一样麻木的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一座黑色的牌楼前，牌楼里有人一个一个的搜那些人的身，搜完了才放他们过去，弟子混在人群里被他们漏过了，过了牌楼没多久吧，突然有一只金光大手从天而降，将弟子抓了起来，弟子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飞快的上升，然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过来，弟子已经发现自己身处一架牛车之上，车上铺着很多干草，太阳晒过了暖洋洋的，躺着很舒服，弟子就在上面滚了滚，赶车的人听见动静，回头看着我笑，我也对他笑，后来他就是我的养父。”
“差不多这就是我最早的记忆了。”宋娥眉叹了口气，说道，“又或者前面的都是梦，只是我在牛车上睡着了做的一个梦，真正的记忆应该是从牛车上醒来之后才开始的。”
梦？怎么会是梦呢？黄泉路、鬼门关……你连鬼门关都过了，居然有人以大法力硬生生将你从地府拉了回来，这得是什么妖孽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啊？项羽陷入了沉思，宋娥眉也不打扰他思考，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
“你的养父呢？他现在还在吗？”良久，项羽才又开口问道。
“父亲十二年前就不在了，当年弟子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试着去排队测试的，那时弟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宋娥眉摇摇头，想起当年的事情，也是无比唏嘘，继而又笑道，“弟子今生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遇到了父亲，还有一件便是拜在了师父门下。”
“还有一件，那就是有人把你从黄泉路给拉了回来，否则不管是我还是你养父，你一个都碰不到。”项羽决定还是要将真相告诉宋娥眉，既然她肯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那么她也应该知道一些当年的真相。
“……”宋娥眉一怔。
“你可知道什么叫做黄泉眼？”项羽问，不待宋娥眉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所谓黄泉眼，那便是拥有沟通九幽之力的眼睛。九幽之气乃三界至阴至寒的存在，凡人身上那点阳气根本不够九幽之气看的，即便是修士，也无法长期与九幽之气接触——世间能够承受九幽之气而不被其影响的，唯有掌管六道轮回的巫族。”
“娥眉，你至少有一半的巫族血脉，所以你才能够自如的控制黄泉眼，甚至召唤黄泉之水。”项羽认真的说道，“你应该也发现了，你的体质比起小楼要强上许多吧？会武之上你能与比你高出一个境界的姜师侄纠缠到那个地步，常人的体质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宋娥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自己有巫族血脉？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反驳的理由，“那只是小楼体质差的原因吧？再说师兄的体质也不比我差呢，难道他也是巫？”
“小楼体质不差，相反，他的体质在人类中已经算上极好的了，但尽管如此，依然比你们差很多，这已经是种族界限的问题了。”项羽摇了摇头，“至于你师兄，他不是巫——他是妖。而且他的身世，我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了。”
宋娥眉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不是说你师兄的时候，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告诉你。”项羽叹了口气，“即便是巫族，能够拥有黄泉眼的也是少之又少，几千年来不过出过两三位罢了，且他们三人都是人巫混血，想来这也是黄泉眼出现的必要条件之一，至于黄泉眼出现的第二个条件——娥眉，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并不是梦。”
“……不是梦？”
“你现在也是修士了，为何不从修士的角度去看待那段回忆呢？明明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的。”项羽说道。
“……黄泉路？”宋娥眉略一思考，面色陡然一白，艰难的问，“我……我死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死过一次。”项羽点点头，“这也是黄泉眼出现的条件之一，只有到过地府的人才能接触到九幽之气，并将其带回人间，九幽之气汇于双目，便是黄泉眼。”
“如果这是真的，弟子已经过了鬼门关。”宋娥眉面色发白，但还是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分析道，“就算弟子侥幸躲过了鬼差盘查，没有在生死簿上按下手印，可是真的有人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将弟子生生从地府扯回人间？这已经是仙人手段了，即使是大乘期的顶尖修士也做不到吧？”
“不，不需要大乘期也能做到。”项羽摇了摇头。
宋娥眉一怔。
“你怎能忘了，巫族有一门奇术，名为轮回易命术。”项羽叹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肯拿自己的命来换你，施术者应该是你的亲人吧。”还有一句话项羽没有说，但宋娥眉也猜得出来——那位施术者，九成就是宋娥眉的生母吧……
宋娥眉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不自觉的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的娇躯微微颤抖着，那个会武之上威风凛凛、连克强敌的天才少女此时看起来竟是那么柔弱。项羽叹了口气，忍住将眼前少女搂入怀里安慰的冲动，宋娥眉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她了，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现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自己不可再以对待小孩的方式对待她……
项羽刚刚这么想着，宋娥眉就已经一下扑到了项羽怀里，扯着项羽的衣袖，哭的稀里哗啦。她才不管怎么男女之防，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他的师父，而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早在十几年前就牺牲了，用她的命为自己换来了一线生机，亏自己这些年来还不止一次怨恨过抛起自己的父母……宋娥眉现在只想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至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现在谁会在意那种东西？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少女的如瀑般的长发，眼神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