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禹侯府。



    禹州侯府，简称禹侯府，既是宋府，百年前宋天德祖父宋志變于销金河一战击破大明名将卢越，一举逆转楚卫合战局势，因军功封国侯，封地宛南禹州，宋家至此兴盛。太宗曾立下“三代之内不降爵”的规矩，禹州侯传至宋天德，已经正好是第三代，按例宋天德嫡子继承父亲爵位后需削一级，即降为禹州伯。



    如今宋天德官拜尚书令、银青光禄大夫、禹州侯，统领六部，可谓红极一时，如今的宋天德早已经不复早年的少年豪侠，摇身一变成为了手掌大权的国家重臣。



    “老爷，府外有人求见，说是青云门中人，老奴已经请他在前厅等候了。”老管家颤巍巍的来到宋天德面前，躬身一礼。



    “老钱，这些事让下人前来通报便是了，你何必亲自前来？”宋天德摇了摇头，管家钱通如今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在宋府呆了五十多年，可谓德高望重，宋天德对其也十分尊敬。



    “毕竟是仙门上人，老奴不敢怠慢。”老管家说道。



    “又是青云门中人么……”宋天德叹了口气，“老夫知道了，这便去见他吧，老赵，你且退下歇着吧，让薇儿伺候着便是。”



    宋天德口中的“薇儿”指的是钱通的小女儿钱薇，钱薇虽然年轻，但在管理方面却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堪称少年老成，如今不过双十年华便已经被宋天德内定为下一代的侯府管家，毕竟钱通已经为侯府服务了五十多年，也差不多到了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



    “老奴已经吩咐小女前去了。”钱通恭敬道。



    “嗯。”宋天德点点头，钱通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前来拜访的自然就是项羽，此时他正坐在前厅喝茶，茶水是钱薇亲手泡的，正宗的灵翠山毛尖，香远益清，可惜项羽喝惯了酒，此时喝起茶来简直味同嚼蜡，再好的茶入了他的口中也是浪费，眼见项羽喝了两口便不再喝，钱薇顿时生出一股暴殄天物的郁闷感。



    “让上仙久等，恕罪恕罪！”宋天德郎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此时的宋天德看上去就是一位儒雅俊逸的中年文士，丝毫让人想不到这人竟然是大唐排行前三的重臣之一。



    “无妨。”项羽笑了笑，站起身来，抱拳笑道，“在下冒昧前来，宋兄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上仙驾临，令宋府上下蓬荜生辉，宋某岂会见怪？”宋天德哈哈笑道。



    蓬荜生辉？堂堂禹州侯府也算蓬壁那徐府不成了猪圈了？项羽心里吐槽，面上却是微笑着说：“在下青云项羽，添为望天崖首座，见过宋兄。”



    项羽正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告诉宋天德，自己可不是上次前来宋府确定宋娥眉身世的三、四代弟子，而是正儿八经的青云门一脉之主，宋天德再像敷衍他们一样敷衍自己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盖过去的事了。



    宋天德博弈官场二十余年，哪能听不出项羽的意思，顿时面色一肃，拱手道：“大唐尚书令、禹州侯宋天德，见过项兄。”



    宋天德也在自己的名前带上了官位与爵位，两人这便算是正式见过。



    随即两人就坐下开始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项羽自然不可能直接开口问“你二十年前是不是纳了一房妾侍”这样私人的问题，只是与宋天德谈古论今，畅谈各地的风土人情甚至美食美景，偶尔装作不经意的旁敲侧击二十年前往事，倒也让他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宋天德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项羽此次上门肯定与宋娥眉有关，一边认真的与项羽聊天，一边在脑海中构思若项羽问起宋娥眉之事自己该如何回答，凡人心思本就不如修士慎密，分心二用之下自然无法顾全所有，被项羽套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让他更为不安的是，自己构思了半天的话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因为项羽对宋娥眉之事矢口不提，自己编排了半天的说法算是浪费了。



    两人聊了半个多时辰，项羽便起身告辞，宋天德亲自将他送出府外，眼见项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不愧是青云门一脉之主，手段绝非先前那两个年轻人能比的……”



    这时，一位盛装的妇人走到来到宋天德身边，轻呼一声：“老爷。”



    “嗯？”宋天德回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妾身听说有青云门人前来，是故前来一观。”妇人轻声答道，“不知老爷与他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聊了聊九州各地的风土人情。”宋天德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意的笑容，“夫人放心，当年之事，为夫只字未提。”



    “那便好了。”宋夫人仿佛没有听出宋天德话语中的嘲意，淡淡道，“即便老爷说了什么，有损的也只会是宋家声誉，妾身只是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损失？”



    “你！”宋天德大怒，指着宋夫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又发现宋夫人说的都是实话，自己对其根本无可奈何，只好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夫人也不在意，笑了笑，对跟在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唤钱薇过来，老身有话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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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对此行的收获非常满意，其实他与宋天德这半个时辰聊得基本都是废话，但是却从宋天德口中成功的探出了一个名字。



    黛娥。



    这无疑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再结合宋天德提到这个名字时眼里闪过的爱怜、悲痛、愧疚等等复杂的情绪，能让一个男人露出这种眼神的女子不是母亲就是爱人，项羽非常肯定宋天德对这个叫做黛娥的女人用情极深，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个名字里带着的那个“娥”字。



    黛娥就是二十年前于宋天德与幽隐一战中救了宋天德的女子，也就是那个跟着宋天德回到宋家并被纳为妾侍的女人。



    巫族有这么一个传统，若是母亲生下的是儿子，那么儿子就能从父亲的名字中继承一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若母亲生下的是女儿，则女儿便能从母亲的名字中继承一个字。宋娥眉名字中的“娥”字，在九州并不常见，因为“娥”与“蛾”同音，在百姓心中“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般不会给子女取“娥”字作为名字，大户人家更是重视名字的内涵，“宋娥眉”这个名字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身为南淮豪门的宋家，这也是宋天德否认宋娥眉是宋家之人的主要说辞之一。



    但项羽知道宋娥眉有巫族血脉，而这个血统的来源不可能是父亲，那就只可能是母亲了，若宋娥眉的母亲是巫族，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叫做黛娥的女子——如此一来，也能解释宋娥眉名字中的“娥”字是从何而来了。



    巫族取名字本就随意得很，向来无所顾忌，区区一个“娥”字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名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代号，方便他人称呼自己罢了。



    项羽回到徐府，宋娥眉见项羽回来，心中明白他刚才去了什么地方，可是张了张嘴，却问不出口，项羽见状也只是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嘱咐了一声“不要多想”，便往后院走去，宋娥眉跟在他的身后，神情有些复杂。



    徐文彦跟徐霓裳都在闭关寻求突破，在后院练刀的只有徐璎珞一人，项羽看了一阵，微微摇了摇头，徐璎珞刀术上的进展显得有些不如人意，也许是刚刚大仇得报心神还有一些恍惚的缘故。



    项羽想了想，传了她一套冰心诀，这是青云门中阶功法，有平复心神之效，本不应在炼气期就传给弟子，可是徐璎珞情况特殊，也顾不得那么多，再说反正不过是一套辅助修炼的功诀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指点完徐璎珞修炼，项羽转身回房，宋娥眉一直跟在他身后，抿着嘴唇，项羽视而不见，就当他踏入房门的时候，宋娥眉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呢。”项羽哈哈一笑，见宋娥眉露出不忿的神色，又忍不住揉乱了她的秀发。



    “师父！”宋娥眉又唤了一声，这次已经换上了不忿的语气。



    “知道了知道了。”项羽笑眯眯的收回了手，笑道：“今天不过与你父亲聊了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没有聊到你。”



    宋娥眉瞪大了眼睛，一脸“你跟他聊这些做什么”的表情。



    “我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我总不能上来就问他‘你二十年前是不是纳了一房巫女妾侍’或者‘你是不是抛弃了自己的女儿’这种问题吧？为师要是真的这么问了人家会以为你师父我是神经病的。”项羽笑了笑说道，“我总要先跟他聊聊日常，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才好开口询问吧？”



    宋娥眉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她哪能不懂。



    “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项羽呵呵一笑，“起码知道了你母亲的名字叫做黛娥。”



    宋娥眉的身体陡然僵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项羽。



    “你该不会以为你师父真的浪费了半天一点收获都没有吧？”项羽很满意宋娥眉此时的反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