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将一直掩盖在右眼周围的头发别了过去,他眼睛周围的图案像是伤疤或者某种胎记一样,即便时至今天,总让人有一种畏惧的魔力。他没有了之前的焦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吴豪,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想现在的我们,对彼此都应该更加诚恳一些。”吴豪用双手来回搓了搓,他没想到这座荒山的半夜里实在是太冷了。
“如果我不诚恳,你们根本就进不来这里,饿死或者冻死说不定就是你们的下场。”男人难得微微一笑。
“不会,我们大可以继续待在车上,尽管那样会让我们身子有些不舒服而已。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迫使我们从车上走到这里是因为我太太肚子饿了。”吴豪自己又忍不住朝着那个深眠的屋子里望了一眼。
“这或许就是丽萨的意思,也许一切早就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男人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点着了,他慢慢低下头,动作缓慢的像一个老年人。他的思绪就在这一瞬间将他带回到了二十年多前的那个下午,那个一切都发生了巨变的时刻。
男人名叫鲍尔,跟着熟悉的叔叔一起来到这座城堡里,担任修剪草坪的园艺工人。他是一个孤儿,在他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先后因为疾病离开了他。他被好心的叔叔收养在身边,叔叔基本上一生的时间都奉献给了这座城堡,和这座城堡里的主人。在那个怪异的布来特之前,一直都是鲍尔的叔叔,鲍斯力担任着利顿家族管家的职务。
他还记得那个他刚刚来到城堡的时候,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这里本来是一片充满着爱和阳光的地方。可是谁也记不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气氛变了,罗泊森-利顿的大儿子,普菲-利顿常常和自己的太太斯特弗尼在家里吵架,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注意着隐秘,尽量将火花只发射在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内,可是当怒火渐渐达到顶峰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注意到时间或者地点这样的小事情了,他们不再避险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争吵。但是奇怪的是,大家已经听了太久的他们的争吵,却依旧找不到他们真正翻脸争吵的原因。
有一次,鲍尔在他们两个人房间下面的草坪上工作,他并不是有意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如果在今天之内他还未将这块区域的草坪修剪完,他这个月的薪水就会少得可怜。他尽量将机器的声音开到最大马力,想要让这疯狂的机器声音压盖住楼上更加疯狂的人。突然,已经被影响到分身的鲍尔不小心用机器划伤了自己的手指,鲜血直流的时候,他看到了正站在对面的丽萨,丽萨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复杂的东西,他暂时还看不明白,只不过来自手指的灼烧感觉让他还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大声呼喊着叔叔鲍斯力的名字。
在这样的家族,这样的城堡里生活,其实任何事情都是有规矩执行的。
所有生活在城堡里的工作人员有任何需要帮助的情况都要经过管家的批准,但是他在那天却得到了一份殊荣,丽萨专门喊了家族人员的家庭医生,为他处理伤口。后来连医生都说,这个被划伤的手指如果再晚半小时处理的话,他整个右手都会受到影响,严重的话他的那只手指就没法存活了。
“夫人,您可以让大夫帮我看看一个朋友的病吗?”等到医生处理完,房间里只剩下鲍斯力和丽萨夫人的时候,鲍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天啊!鲍尔!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叔叔鲍斯力显然对于自己侄子鲍尔的无力感到非常羞愧,他一度向丽萨鞠着90度的躬表达着歉意。
但是他们都忘记了,丽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她是7岁之后随父母移民到这个国家的,她虽然出声在中国的书香世家,但是她依旧不明白这古老的欧洲贵族习俗,有些东西在她看来和几千年前的中国封建社会没什么区别。所以在这个城堡里的人都知道,丽萨夫人是最会为他们着想,最和蔼可亲的人。
“对不起,丽萨夫人,是我太不自量力了。”鲍尔看着来自叔叔鲍斯力责备的目光,低下头懊恼地说着。
“有病当然需要医生了,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对你很重要吧。”丽萨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要责怪这对叔侄的意思,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着鲍尔自己说出来,尽管她其实早就知道了答案。
“她……她是我喜欢的人。”年轻的鲍尔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他身材的窘迫和害羞,站在另一边的叔叔鲍斯力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微微叹着长气。
“没问题,晚上我和会交代医生跟着你一起出去,需要治疗的费用和药品你们都不需要担心,医生会给你们最好的,你们不需要付钱,就全当是我送给你们的圣诞礼物。但是你们也知道这里所谓的明文规矩,所以你们、医生和我都会当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丽萨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她第一天嫁入利顿家族的时候,面对当时还对她略有意见的婆婆的时候,是管家鲍斯力不费余力地在婆婆面前说着她的好话。在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身上,丽萨总有一种难得的亲切感。
“谢谢丽萨夫人,谢谢您!”鲍尔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
“丽萨夫人,您已经帮了我们叔侄两个人太多了,这样的恩情您要我们怎么还得起呢。”鲍斯力的脸上写满了感谢,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年他的家族再三遇到一些麻烦事,需要用一笔不菲的金钱去解决的时候,是希库斯-利顿和丽萨夫人两个人出面解决了整个家族的麻烦。
“别那么客气,在这个家里,我和希库斯早就把你们当作了我们两个人的家人。”丽萨并不是故意客气的说辞,她和丈夫希库斯-利顿每年都会在他们两个人的年终奖金里多加进去一些。
“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吗?”丽萨并没有隐瞒,她抬头望着管家鲍斯力问。在看到对方惊讶的眼神之后,她微微一笑告诉对方:“鲍尔刚才在楼下草坪修剪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不然以他那么精湛的技术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伤到了自己的手指呢。”
管家鲍斯力随即就明白了,之前他还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自己的侄子竟然还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他望着丽萨的眼睛里依旧透着不解,这件事整个城堡里除了那两个当事人,只有老爷子罗泊森-利顿知道啊,眼前这个从来不过问任何事的丽萨夫人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在他还扭着头努力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丽萨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鲍尔他并不像你,懂得及时掩饰自己的情感,面对普菲-利顿和斯特弗尼一定不要露出了马脚,不要让他们轻易发现你也知道了他们极力想要掩盖的秘密。这很重要!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丽萨的担心才是让管家鲍斯力真正头疼的事情。都说身体块头越大的人,脑袋就会越简单,他这个侄子除了力气大,他几乎找不到了对方身上的优点了。
“我知道了。谢谢丽萨夫人的提醒,我会多多注意的。”从先前高兴的状态中回过神的鲍尔,认真地说。
从那天以后,大家都沉默着像每一个人都失忆了一样,可是突然有一天家里的佣人开始大规模的更换,整座城堡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每一个人的脸上不再有微笑,不再有交谈,每个人都变得异常麻木。这座城堡也接二连三发生了巨变,老夫人最终没有抵抗过病痛的恶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开了所有人。罗泊森-利顿一下子就变成了孤独无助的老人。他开始变得不像以前那般勇敢或者聪明,生活像是在他的身体当中抽走了某样东西。即便是丽萨夫人在后来生下孩子的时候,他脸上都再没有了当初的简单微笑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先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吴豪轻轻说道,打断了一直在回忆过去的男人鲍尔,他最开始是他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着,在后来,他的整个后背,整个身体都参与到这场哭泣当中。吴豪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会哭成这个样子,他没有安慰一个哭泣男人的经验,只能有些慌张地询问对方,需要不需要一杯热水或者什么东西。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鲍尔这才将沉浸在过去的自己暂时拉回到现在。他抬头望着吴豪,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确定他们大概已经猜到了那个故事,他艰难地笑了一下,脸上抖动的肌肉都显得很小心,他站起来望着头顶的这一轮明月,它依旧那么亮那么园,就和那天晚上的月亮一模一样。
后来的城堡,大家也只能在圣诞或者生日这样的节日里才能感到一丝难得的快乐。每一个人都感觉了某种深刻的变化,但是依旧没有人想去改变,或者说那种力量已经巨大到暂时没有人可以抵抗得了。
“鲍尔!”丽萨突然打开了鲍尔房间的门,她的脚上甚至没有穿鞋子。
“丽萨夫人!”鲍尔前一秒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后一秒看到这么慌张的丽萨立马就站了起来。从对方并没有敲门直接破门而入后的神情看来,这个城堡发生了一件挺麻烦的事情。
“求求你带着小丽萨离开这里,现在!”丽萨将怀抱在胸的小丽萨交给了鲍尔,她只不过三岁,在大人怀抱里睡觉的时候,样子就像她刚刚出生的时候一样,那么乖巧。
在鲍尔略微笨拙地接过孩子的时候,他惊慌失措的脸上全部都写满了迷茫,他还没有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看到丽萨打开了一个背包,加快语速,明显带着哭腔说着:“希库斯-利顿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伤害到我们的孩子,求求你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这里,这里是我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和钱,你需要带着这个孩子赶去机场,然后把这个孩子交给李机长,他会想办法带着这个孩子回到中国。这里有两个袋子,其中一个袋子你交给那位李机长,然后剩下的袋子你拿去,带着你的太太你们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记住,从机场离开之后不要再回来,记住一定不要再回来了。”
“丽萨夫人……”鲍尔知道那场酝酿已久的疯狂计划最终还是被实施了,他的叔叔和罗泊森-利顿一样,已经年迈很多事情不再是他们可以控制得了的,他略有些慌张的背起两个大包,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小丽萨,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然,丽萨夫人,您和我们一起离开吧。他们都是一群疯子,您何必还要留在这里呢。”
“我不能离开,今天是巴卡斯-利顿和他太太领着孩子第一次回来,我要留下来保护他们,我不能看着他们一回到家里就被人害死了。这是我能为这个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你太太我已经叫人通知她在机场等你了。至于你叔叔鲍斯力,他如果和老爷子可以躲过这一劫,我会喊他去机场找你,但是记住如果在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出现的话,你们就一定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永远的!”丽萨早就是满脸的泪水,但是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一个即将登上战场的战士一样。
“快走!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谢谢你,鲍尔,谢谢你!”丽萨即便是非常不忍心,依旧推着鲍尔走到了院子里,她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车子离开,她追着车子走了几步,直到站在城堡的出口处,她双手紧握浑身发抖,她无力地嘶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