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是他被警察带上手铐的样子,依然是微笑的,但唇角扬起,带着一种释然与解脱,墨色的眸子澄净安定,仿佛不是再经历一件大事,而是完成了某种约定。
“你觉得这事是向慕远做的?”容思岩皱眉,“我觉得不像啊,他虽然……但不像那样的人。”
“虽然”两个字没有说下去,他瞥了一眼江一彤。
她紧紧的盯着画面,一眨不眨。
“但如果不是他做的,他怎么又能知道那么些细节?仿佛事情在他面前演练了一遍,懂得特别清楚,你觉得呢?”容思岩转头,“江一彤?”
她闭了闭眼睛,“是我告诉他的。”
那日他问及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便有些惊讶,但是没想到他竟是为今天来铺路,来为他的母亲顶罪。“江一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易明晞一听就着急起来,“你这就差里通外国了知不知道?”
她不说话。
“你知道你这样一说,他就会是什么后果?假设查不出仔细,他所有的罪名坐实了。按照现在这么重的法规,把整个海安为他赔罪都不够!现在海安还不知道到谁手里,你怎么能……”
“明晞,”容思岩摆摆手,“罢了。”
“表哥!”易明晞大叫,“你这几天这样忙,搞不好全都因为她提前透露这件事而砸了!这要是一旦哪个糊涂法官因为这个治了向慕远的罪,所有财产都没收,那不就惨了?”易明晞猛的拍了下桌子,“你还记不记得陈炳俊的案子?那几乎相当于抄家!到最后分文不剩!”
容思岩吹了吹茶叶沫,低头不说话。
“所以,你们就利用这几天时间,大造舆论,什么向慕远有私生子,私生活**,总之所有的罪名都扣押在他身上,就为了打压海安股价,”江一彤突然抬头,声音很安静,“想要借此拿掉海安?”
“江一彤!”容思岩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忙,你却不告诉我,其实你已经暗地里做了准备,希望借此拿了海安是不是?”她的笑容又深了一些,“说要等待时机,实际上是在部署自己吞并海安的布略;最早的时候说是要帮我忙,其实那时候,你早已对海安有计划了吧?”
“江一彤!”他猛地呵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江一彤微微一笑,奋力甩开他的手,“容思岩,你是不是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如果不是我来找你帮忙,你是不是也要去找我?”
容思岩脸色一黑。
“老容,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见江一彤走远,易明晞忙凑过去,“她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就和对咱有意见一样,她到底……”
一张照片从容思岩手中落下来。
易明晞仔细辨认,才认出那居然是江一彤的照片。上面的她大约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呆呆的坐在一个会厅前面的台阶上。宽大的裙摆铺展开来,像是孔雀美丽的羽毛。
照片反面,写着照片的拍摄日期——
1998年3月14日。
当天下午,江一彤先去了海安。
这个父亲一手创建的公司,现在因为经历这样大的事故,虽然大家依然一如往昔,但是从那空荡荡的大厅望过去,怎么看怎么都有一副颓败之象。江一彤直接去了向慕远的办公室,他一向爱干净,什么都喜欢收拾的利利落落。她像是在故意找什么东西,一个个的挨着去找,却在抽屉的最底处,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小时候的一张照片。
显然是刚看过不久,这照片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指印。江一彤慢慢的用自己的手指比了比,略大一些,应该是他的。
她的眼睛又觉得酸,可是这段时间眼泪流的太多,眼睛只觉得痛,却流不出来。
重新坐到这个位置,俨如梦境。
她正想着,突然手机响起来。
是公安局的号码。
向静蓉要见她。
对于这个后妈,江一彤一直的感觉就是举止优雅,穿着一向妥帖。却没想到在监狱中,这个一向精致的“女强人”,也能成为那个样子。
江一彤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话好说,如今这个情况,她是诱她吸毒的恶女人和杀母仇人,她不一巴掌扇死她就不错。这样的立场,能说出些什么来?
可向静蓉第一句话就说,“阿彤,你救救我儿子。”
“那是他自找的,他非得进牢里来,”江一彤抬腿就想走,“我有什么话说?”
“可是阿彤!他是为了我!”向静蓉情绪一激动,装的手铐啪啦啪啦响,而她的声音再这一种刺耳里有一种声嘶力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啊!阿彤!你知道他是无辜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太凄厉,在外看守的警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猛的踹了一下门。而向静蓉则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目光全是胆怯,但嘴里仍是念念叨叨的,“阿彤,你帮帮我,帮帮我。”
江一彤突然有些心酸。
她这个一直有些“不可一世”的后妈,谁知道有今天的境遇?
见她又转过身,向静蓉又凑过来,“阿彤,你说的话,那些人一定肯信的。慕远傻死了,我犯了那么大的错,贩毒杀人什么都有。他怎么能顶的过?”说到这里,向静蓉甚至有了哭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他这样做,到底傻不傻?傻不傻!”
“你该知道,我一向不是多好的人,记仇,睚眦必报,”看着她哭天抹泪的样子,江一彤出奇的冷静,“他想死的话,谁都劝不了。”
“阿彤!你对我还不放心是不是?要不然我去死,我立即去死,你只要救救我们慕远,慕远……”
江一彤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话虽这样说,但她还是下午便又去找了主办此案的人。
她告诉警察,向慕远应该毫不知情。所知情的那些,全是为她母亲脱离罪过,他所知的事情,都是她告诉他的。
很多事她这个被害人一说起来便特别有力度,而她又拿出来最有力的证据,那是那天他们见面的时候,江一彤随手用手机录下来的录影。当时她只怕向家抵赖,再对以后案子有不利影响。完全没想到向慕远会主动自首,原本证明向家有罪的录影倒成了现在为他辩护的证词。
公安机关经过几天调查,确认向慕远有顶罪嫌疑。而向静蓉为保儿子,同时也据理力争,她所作的一切都是由她自己所为,和向慕远没任何关系。
“你以为你这是在帮我?”因为考虑其交代的清楚,事后又做了积极的赔偿,向慕远在经历几天的拘留处罚后便被放了出来,“其实,把我放在里面,也许更好。”
“那是也许,很多事是谁做的就该谁做的,你顶罪也没用。”江一彤抿唇,“你以为你能为你妈妈顶的了多少罪?如果不是你阻拦,早前因为她绑架我,她就早没命了。”
“可是她是为了我好……”向慕远低下头,“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我这个儿子。”
“那我呢?我妈呢?”她看着天空,渐渐笑出声来,“你以为把海安给我,自己再安安分分的住进监狱去,就对得起我了?”
“阿彤,你要我怎样做?我……”
“你知道今天所谓的救你,是谁让我做的?”
向慕远瞪大眼睛,脸色突然黯了下去。
这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一阵大叫,“向慕远!”
两人同时回头。
“你妈妈出事了!”
向静蓉因怕儿子再被牵连,要了纸笔,把之前做过的所有的事情都供述了一遍,然后在早上审讯的时候,趁警卫人员不备,一头撞死在审理室中。
最后那句话萦绕在江一彤耳中,“阿彤,你真不放心是不是?我去死,我立即去死……”
那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一直以为是玩笑话,只是为了让她做儿子没有罪的证词。
没想到事情到最后,却终于走了这一步。
江一彤眼睁睁的看着向慕远瘫倒在地,一米八多的男人,像是瞬间被抽取骨头一样,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她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阿彤,”他眼睛通红,但是却瞪得那样大,没有一颗眼泪流出来,唇角勾起,甚至是笑着的,“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她在也逃不脱死这条路,”江一彤看着他,“她这样去的时候,还给自己尊严,如果是我,我也这样。”
“阿彤,”向慕远看着她,“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不会说句好听的话?”
“说什么?”这句倒是莫大的笑话,江一彤真正的笑起来,“说你妈死的真冤屈,真正该死的是我?说后妈你别死了,让闺女代你受过?”
说罢这话,她转身就走。
向静蓉罪有应得,畏罪自杀,向慕远心愧退位,海安回归于江家之手。
事情到此为止,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可是这样的结束,到底算是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