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是罗辩迎娶兰陵侯府四小姐为侧妃的吉日。
侧妃比不上正妃,却也是能上皇家玉牒的,不同于普通的侧室,时间虽然短,兰陵侯府这边准备的却也充足。
罗辩为了表示对这门婚事的重视,一应婚礼流程都是按着正妃的规格,并和兰陵侯商议,允许姜四小姐穿红色吉服出嫁。
婚礼在驿馆里面举行,在婚期定下来后,驿馆里面就开始忙碌筹备喜堂和婚房,每天一群人进进出出的十分热闹。
罗敏脸色灰白的躺在床上,原本明媚张扬的一张脸消瘦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皮,仿佛皮影戏里面的纸人贴上一层面具,两腮深深的凹陷下去,颧骨凸出,衬的一双大大的眼睛也要从眼眶子里凸出来似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阴郁里面。
从她知道她的腿废掉以后,她就成了这幅样子,每天不吃不喝的躺着,一度曾想过寻死。
她在梁国皇宫里面长大,心里很清楚没有价值的公主会落得什么样子。
更何况,她之前仗着永帝宠爱,在后宫里面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受宠时,她压根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一朝从云端跌落,等回去后,迎接她的怕也是那些人变本加厉的践踏。
她不甘心,来时一腔壮志,怎能落魄而归!
隔壁的院子里隐隐有贺喜声传来。
罗敏原本死寂的眼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墨菊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触及到罗敏的眼神吓得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去,“公,公主,药好了,奴婢伺候您喝药吧?”
罗敏眼珠动一下,落到墨菊端着的药碗上面,唇角勾一下,扯出一个似乎似笑似讽似嘲的笑容,似是呢喃的声音缓缓响起,“喝药?喝了药,本公主的腿就能恢复吗?不过是哄傻子罢了!”
墨菊鼻子一酸,忙上前两步,将药碗放到一边,伸手要把罗敏扶起来,嘴里道,“公主千万别这样想,慢慢养着,说不准以后会有奇迹,公主的腿就好了呢。”
罗敏双手撑着床靠在软枕上面,嗤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隔壁那么热闹,是有什么喜事吗?”
墨菊咬唇,侧身去端药碗,避开罗敏的视线,“公主您喝药吧,一会儿凉了就不能喝了。”
“本公主在问你话,难道连你也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了?!”罗敏猛地伸手打翻药碗,突然发怒。因为激动,灰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绯红,单薄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瘦脱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瞪的更大,仿佛再一用力就能从眼眶里挤出来。
药碗落到地上,“砰”的一声碎裂,药汁四溅。
墨菊“噗通”跪到地上,“公主息怒,奴婢不敢。”
罗敏双眼狠狠的瞪着她,胸腔里一把怒火灼烧的她五脏六腑都疼痛憋胀,仿佛暴怒的狂狮在狭隘的空间里左突右撞,却寻不到出路。
狠狠的闭闭眼,将心中的憋胀之气压下,“你起来吧,本公主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她现在落到这步境地,身边可用的人就这么几个,如果连这几个人的心都寒了,那才真叫孤立无援了。
“奴婢谢公主。”墨菊立起来,低头,“是奴婢没用,把公主的药给摔了,奴婢这就让人再给公主熬一碗过来。”
“等一下。你跟本公主说实话,隔壁到底有什么喜事?不许欺瞒本公主!”罗敏紧紧的盯着墨菊,一字一顿道。
墨菊迎上罗敏亮的惊人的双眼,心里没来由发慌,“公主,您还是好好养身子吧,二皇子的事情您就不要管了。”
“闭嘴!本宫让你说你就说!”不用墨菊说,她心里隐隐的就有了猜测,现在听墨菊说一遍,不过是为了确认而已。
墨菊没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明天二皇子要迎娶侧妃,今天人们提前送了贺礼过来。”
“二皇兄迎娶的侧妃,是不是姜四?”罗敏放在锦被外面的手慢慢抓紧,长长的指甲在锦被上面留下一道道痕迹,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微微泛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她心底翻涌的怒火。
在南郊猎场受伤后,她就怀疑她的马突然发狂是被人设计的,虽然罗辩极力隐瞒,但她自己手里也有一部分永帝交给她的人脉,利用这些人脉,她终于知道了她的马突然发狂的真相。
可笑的是,明明一切都是兰陵侯夫人惹出来,最后却归咎为她的马吃了毒草才会发狂,平阳侯府世子之死也成了她失手之下的误伤。
所有人都指责她嚣张刁蛮,嘲讽她的腿断了是罪有应得,罗辩假惺惺的代替她向平阳侯道歉,反而落了个大度无私的名声,至于罪魁祸首兰陵侯夫人,好端端的在兰陵侯府里关了几天,就当做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腿断了这些人还能好好的,言笑晏晏,亲密无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甚至还借着她断腿的机会,促成兰陵侯和罗辩合作!
没有人为她讨公道,她就自己讨!
墨菊被罗敏眼中的恨意吓住,小声道,“公主?”
罗敏手一松,仿佛找到了心中恨意与怒火的发泄出口,歪歪头,叫墨菊,“你过来,本公主有事情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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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宫
阿玖百无聊赖的抱着锦被在床上来回滚一圈,“好无聊啊,还有六天才能出去,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阿玖也不在意,脑袋在锦被上蹭蹭,继续嘟囔,“早知道当初本宫就自请禁足三天了,竟然禁足十天……说这话的一定不是本宫!本宫现在还能改吗?”
“呵~”
一声轻笑在屋内响起。
阿玖耳朵一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眼前的人,眼睛瞪大,磕巴道,“你,你怎么进来了?”她现在不是在禁足,任何人不能看望么?
昭帝意态悠闲的上前两步,俯身低头捏一下阿玖白嫩的小脸,笑道,“朕想小九儿了,就过来瞧瞧,小九儿看到我了,难道不开心?”
鬼斧神工的面容近在咫尺,呼吸间,鼻息相闻,满满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厚薄适中的唇向两边翘起,完成漂亮的弧度。
“咕咚”一声,阿玖咽口口水,好想啃一口怎么办?
眼前的人猫瞳晶亮,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昭帝唇角的笑意加大,俯身头靠的更近,“怎么?小九儿见到我开心的说不出话来了?”
唇与唇离的太近,只要略略仰头……
阿玖抬头,樱唇碰到一抹微带凉意的柔软,伸舌头舔一下,晕乎乎的脑袋立刻清醒过来,缩头往后躲,嘴里嘟囔,“说话就……”
送到口的美味怎么能让她溜走,昭帝身子前倾,含住嘴下的芬芳,对上阿玖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眼里闪过一抹戏谑,在花瓣一样芬芳的唇上轻轻咬一口。
“唔……”阿玖怒视,就要抗议。
昭帝趁势而入,察觉身下的人又要躲,一手探过去,扶住阿玖的脑袋固定好,封住她的退路。
良久,
在阿玖以为就此窒息的时候,昭帝终于放开她。
眼底下的人娇喘微微,猫瞳中星光点点,说不出的娇媚甜美,昭帝瞳色加深,鼠蹊部涌起熟悉的热,喉咙上下滚动两下,在他就要失态的时候低头再在阿玖的脸上轻吻一口,迅速起身,站直身躯,哑着声音道,“我给你送过来一个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一直背在后面的右手伸到前面,罩着黑色罩子的鸟笼出现在阿玖眼前。
“这是什么?”阿玖刚缓过神,就被黑色的鸟笼吸引。
“珍禽园送过来的红顶鹦鹉,可以学人说话,还能学狗叫。你这几天出不去,可以留着这只鹦哥解闷。”昭帝一边说,一边将鸟笼上的黑布揭开。
甫一见了阳光,里面的绿毛红顶鹦哥扑棱棱乱飞,嘴里乱七八糟的喊,“叉出去,叉出去……”
昭帝屈指在鸟笼子上敲一下,“闭嘴!”
里面的鹦哥立刻收拢了翅膀安静下来,脚踩在横梁上面,歪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昭帝打量,猛地开始叫,“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咦,这小东西还挺聪明!”阿玖从床上下来,探着身子凑过去,伸手敲一下鸟笼,“再说点别的,还会不会说别的?”
鹦鹉趾高气扬的昂着脑袋在横梁上走两步,抑扬顿挫的开始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
小狐狸和小貂不知道从哪儿窜进来,绿毛鹦哥立马扑打着翅膀发出一长串惊恐的惨叫,“叉出去!坏蛋!叉出去!坏蛋……”
小狐狸和小貂早就和阿玖混熟了,一来就要往阿玖身上扑,听到鹦鹉的叫声,这才注意到屋里多了这么一个异类,立刻两双眼睛开始放光,作势就要往上扑。
阿玖忙一把把鸟笼拿过来,瞪着两只小东西道,“你们要是敢打这只鸟的主意,我就把你们剥了皮做成暖手捂子。”又喊抱琴抱棋,“把小灰小银抱下去,让人看好了,别让它们把这只鹦哥掏着吃了。”
昭帝唇角含笑的盯着阿玖发飙。
抱琴抱棋听到喊声,忙着跑进来,一人一个将两只小东西抱出去。
乱窜的鹦鹉这才安静下来。
“胆小鬼!”阿玖嘲笑一声,把鸟笼子放在桌子上,一边逗弄,一边和昭帝说话,“这大白天的你就这么跑过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昭帝在另一边的软塌上坐下,不在意道,“我要是想隐瞒行迹,谁能发现。”
阿玖点头,“说的也是。你前几天找人给我送过来的话本子我都看完了,我还想着找人告诉你一声再帮我踅摸两本过来呢,你过来的正好,省的我让人跑一趟了。”
“那么多话本子,你这么快就看完了?”昭帝惊讶,当初他一下让人送了十本话本子过来,算的就是一天一本,十本刚好够她消遣十天了。
阿玖自得,“抱琴说我这叫一目十行,所以看的快。而且这些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的,看了前面我都能想到后面,没什么意思。你再让人帮我找,就找一些神异鬼怪之类的,这样的看着才有趣。”
“你喜欢看这样的?”昭帝惊讶的挑一下眉毛,他知道一些闺阁小姐们最喜欢看这些风流才子类的话本,就是看戏的时候也喜欢看《游园惊梦》这样的,所以让人找的时候也是找这类的话本子,没想到小九儿竟然喜欢神异鬼怪。
转念一想,小九儿本来就不同于其他人,爱好自然也不同,心里这样想,嘴上仍忍不住戏谑,“这些神异鬼怪故事都是骗人的,你不会也想遇到个神仙狐仙什么的吧?”
阿玖翻个白眼,“我就是看着玩,要是看鬼怪故事就是想碰到狐仙,那你给我送来那么多话本子,是想让我跟那些风流才子来几段偶遇?唔,再来几个一夜情?”
昭帝额头上的青筋跳一下,星眸微眯,一股危险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夜情?”隐隐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阿玖低着头逗鹦鹉,压根没接收到危险,一本正经的解释,“一夜情就是一男一女来一场浪漫的偶遇,然后再随机来一发。第二天各奔东西,谁也别粘着谁。”
一夜情什么的在末世太普遍了,阿玖说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昭帝的磨牙声音更响,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小女人,恨不得一把把她掐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谁跟你说的?!”
李元肯定是不会教她这些的,朝阳宫伺候的这些奴才们也没谁敢这么大胆在皇后耳朵边说这些。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德宝找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上面写的。
这么一想,就把这笔账记到了德宝身上。
阿玖扭头,发现昭帝的表情不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这话放在末世不算什么,放在这边就是惊世骇俗了,干笑道,“什么谁跟我说的?我刚才说了什么吗?呵呵,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刚才一直教这只鹦鹉说话呢。你看,这只鹦鹉好聪明,教它说什么它就说什么。来,说两句让皇上听听。”一边说,一边拿手中的簪子敲鹦鹉翅膀两下。
鹦鹉受惊,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跳,尖着嗓子喊,“叉出去,叉出去……”
看阿玖明显心虚的表情,昭帝又好气又好笑,两只手伸过去捏着阿玖白嫩的小脸揉两下,“你是打量我的耳朵不好使了是么?”
阿玖伸手把昭帝的手拨拉开,狗腿的讨好,“怎么可能,你的耳朵明明都能赶上顺风耳了。谁敢说你耳朵不好使,那一定是他脑子有问题,胡说八道呢。”
“真的?”昭帝斜睨着他,脸上故作严肃,实际上心里对阿玖这番讨好十分受用,尤其是看她眨巴着一双猫瞳,一张小脸灿若莲花,努力表现真诚的样子,更是觉得可爱无比。
“真的,绝对比真金还真!”阿玖连忙点头。
“唔,但是我方才仿佛听见了什么一夜情……”
“什么是一夜情?噫,好稀奇的词语,我竟然从来都没听说过。”阿玖小脸顿时变得严肃,坚决否认刚才这个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生怕昭帝再扯着这个词不放,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明天罗辩要成亲?”
昭帝点头,“嗯,明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
“罗辩要娶的是兰陵侯的女儿?”她之前隐约听人提起过。
昭帝点头,“嗯,是兰陵侯的庶出四女。”
阿玖抬手摩挲一下下巴,“可惜我现在在禁足,不然还能去看看。”她还没见过古代的婚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