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
十一月的京城刚刚下了一场雪,屋檐房舍,街头柳巷,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在清冷的日光下泛着莹莹白光。
疏阔恢弘的殿宇内,四个青铜鹤嘴鎏金炉内焚着上好的银霜炭,熏的屋子里暖融融的。
一声长叹响起,“皇兄和皇嫂怎么还不回来!”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已经长开,身上穿着绛紫色四爪团龙袍子,腰束玉带,唇红齿白,面如傅粉,英俊的眉眼和姬赢有三分相像。
旁边伺候着的奴才低着头不敢吭声。
顺郡王也没想着听他们回答。这些人要么不说话,说话就是劝他听从大臣们的意见,娶了李政家的女儿,赶紧登基。
别说他本就无心政事,即便他有野望,李家势大,他再娶了李家女,就是登基后也是李家人手中的傀儡。皇兄比他精明厉害百倍,又有李元支持,在登基后还苦苦忍了七年才将兰陵侯一系干掉,自己真正掌权。
他能力不如皇兄,朝廷中经过皇兄的大清洗之后,新提拔上来的势力尚未拧成一股绳,根本不足以和李元抗衡。各种条件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敢保证,要是他就这么答应登基了,指不定等李家女生下孩子后,李元看他不顺眼,直接把他干掉,扶持儿皇帝登基,他自自在在的做摄政之人。纵观历史,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登基!
“启禀王爷,李首辅和钦天监监正仝大人在外面求见。”一个内侍进来禀报。
顺郡王脸色微变,如同听到什么凶神恶煞一般,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一边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顺郡王一点都不想和他们打嘴上官司,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刚走出殿门口,迎面就碰上李元带着钦天监正走过来。
顺郡王脸色微变,嘴角扯两下,露出一个笑容,“本王还想着去迎李首辅,没想到李首辅你先过来了。”暗暗的瞪一眼跟在李元身后的内侍。
内侍低下头,他是拦来着,但是拦不住啊,李首辅硬闯,他能有什么办法?
李元严肃的脸上露出丝笑意,“不敢有劳王爷,我这次过来,是有私事要和王爷相商,关于咱们两家的。”
顺郡王脸上的笑容僵硬,“本王想起来有些公务要处理,不如咱们改天再谈?”
“王爷说笑了,公务的事情向来是由内阁批复后,再由你我二人共同参详,最后下蓝批。重要的公务都已经处理妥当,余下一些鸡毛蒜皮的,何劳你我二人操心。王爷勤于公务是好事,却也不必事事亲为。我这次过来,也是有要事和王爷相商,还请王爷拨冗,细谈一番。”李元言语缓慢,说着商量的话语,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话说到这份上,顺郡王再想推脱也不成了,干笑,“既然是要事,那就商量吧,请。”转身领着李元又进了屋子。分宾主坐好后,内侍上茶。
李元端起茶碗轻轻抿一口,笑道,“好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
顺郡王道,“不错。李首辅如果喜欢,本王这里还有一盒,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谢王爷好意,今年的明前龙井我那里还有半斤,省着些喝,够等到明年新的龙井下来了。如若不够的话,我再来想王爷讨要。”
扯两句闲话,李元转变话题,还没说话,先叹口气,“其实我这次过来,是受我二弟所托,为的是我那侄女的婚事。”一边说,一边看着顺郡王的眼睛,“自从和王爷定亲之后,我那侄女就欢喜的什么似得,一家子都在筹谋准备我那侄女的婚事。眼见得翻过年我那侄女就十六岁,婚期尚未定下来,我二弟未免心里着急,就求到了我这。我知道王爷劳心公务,没时间管这些儿女之事,就厚着脸皮让钦天监正算了几个黄道吉日,再拿过来让王爷挑选。王爷只管定下日子就行,其余的一点都不需要王爷操心,至于王爷的婚事,自由内务府那边去准备。我再厚着脸皮到裕亲王府去求一求,让裕亲王和裕亲王妃出面帮着打理一下,保证能将王爷的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且贞太妃身子一直不爽利,这个婚事也就当是替贞太妃冲冲喜,指不定贞太妃见郡王成亲,一高兴身子就好了呢。”
当初有半年之期的约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种种原因,李元同意李政把女儿嫁给顺郡王,并借故向顺郡王施压。顺郡王迫于压力,先和李玫订了亲,之后就一直找各种理由拖着。本来两家的婚事该由两家长辈商议,方氏犯了大错,一直被关着,没有放出来,那么李玫的婚事就该由李夫人和贞太妃商量,再敲定日期。
但是李夫人一百八十个不同意李玫嫁给顺郡王,为此还和李元吵了一架,哪有可能去替李玫出头。而贞太妃和顺郡王的意思是一样的,那就是能拖则拖,后来干脆连装病都用上了,对外只说病的起不了身,关门谢客。
李元李政没有办法,就只能直接找顺郡王谈。李政官职低,对上顺郡王没有底气,这才请李元出面。
顺郡王毕竟是个半大少年,就算有些城府,在李元这老狐狸面前也太稚嫩。被李元一逼迫,心里的恼怒就挂在了脸上,又忌惮对方的势力,不敢呛声,沉着嘴角道,“叔祖和叔祖母年事已高,本王的婚事怎好劳烦他们,还是等母妃病好了再说吧。至于婚期,本王忧心母妃的病情,现在实在没兴致谈这个,不如等改天再谈。”
李元寸步不让,“如果王爷没兴致的话,不如婚期就由本官做主定下?明年三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又是上巳节,还是轩辕帝降生的日子,最是吉利喜庆,不如,就把婚期定在三月初三?”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要进腊月,距离三月初三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顺郡王气的脸都红了,忍不住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本王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皇子们的婚事,除了皇子本身的意愿外,婚期都是由皇上挑吉日来定的!
李元看着顺郡王暴怒的模样,忍不住叹口气,“我有些话要和郡王说,你们先出去。”众人看顺郡王一眼,见顺郡王没有发话,犹豫一下,弓着身子退出去。
顺郡王嘴角勾起一抹讽笑,看吧,就连他身边的奴才都听李元的,他要是再娶了李家女,哪儿还有他说话的地方!
李元对顺郡王嘴角的讽笑视而不见,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王爷对我的一再逼迫心生不满,王爷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同意把我侄女嫁给你,并一再的催促你们尽快成亲么?”
事到如今,顺郡王也懒得再虚与委蛇,“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你们觉得皇兄回不来了,这才想把另一个女儿嫁过来,继续你们的外戚梦!”真当他是傻子,什么都看不透啊!
李元也没否认,“这是其一。我李家本就是后族,你娶了我们李家女,就等于得到了我们李家全部势力的大力支持,这样一来,等你坐上皇位之后,也能坐的稳稳当当的,即便是当成一场交易,我私心里觉得,王爷也并不吃亏。”要是没有他的支持,凭着顺郡王手中那点子势力,别说登基为帝,连监国的差事都别想坐稳当了。
顺郡王哼一声,“本王压根就没想着当皇帝!”傀儡而已,谁稀罕!
李元不知道顺郡王的想法,问,“王爷可是想着皇上还能回来?”
从一开始的坚信到现在的犹豫怀疑,其实顺郡王已经不是那么肯定昭帝还活着了。毕竟皇上和皇后已经失踪了近两年,锦衣卫的势力又遍布各地,若是两人还活着,锦衣卫不可能找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看顺郡王的表情,李元再叹一声,“看来王爷也觉得皇上是凶多吉少了。王爷都如此想,可知众朝臣会如何想了。我知道王爷不想登基为帝,是不想占皇上的位置。可王爷也应该知道,若皇上无子,兄终弟及乃是常例。王爷心思醇厚,难道王爷能保证旁人和王爷一个心思?”
顺郡王脸色变一下,盯着李元,“什么意思?”
“看来王爷已经猜到了。”李元也不隐瞒,“五月份的时候,我手下的人偶然发现敏郡王府的人在晚上出入平郡王府。”
这一句话表达的意思太多,顺郡王想也不想的立刻反驳,“这不可能,二十六弟在被圈禁,没有皇上的手谕……”谁也不能探视。
对上李元的目光,顺郡王嘴里的话卡在喉咙里。
皇上若还在宫里,皇上的圣旨自然没有人敢违背。但是这一年的时间里,京中流言纷纷,弄得朝中人心惶惶,百官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各有打算。这种情况下,一个“被烧死的先皇”的圣旨自然就不那么重要了。
没了皇兄,先皇的儿子就剩下他和二十六弟两个。二十六弟年龄比他更小,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偏偏静太妃野心勃勃,是个不省心的。二十六弟又是被圈禁的,如果想出来,只能听从那些人的摆布。这么一对比,掌控二十六弟可比掌控他容易多了,也难怪有人会盯上二十六弟。
“看来王爷是信了我的话了。”
顺郡王咬牙,“皇兄待敏郡王不薄,他怎么敢!”
李元淡淡,倒没觉得敏郡王这么做有什么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拥立之功谁不想要?平郡王上位后,敏郡王可以上升做亲王,甚至做摄政王。一旦平郡王上位,我手中有足以自保的势力,即便没有现在这么辉煌,也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王爷可想过,你和贞太妃会如何么?”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二十六弟上位,即便二十六弟念着兄弟之情,敏郡王等人也不会放过他和母妃!而二十六弟绝对争不过敏郡王!
想清楚了这点,一股凉气直冲头顶,顺郡王忍不住哆嗦一下,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半晌,不死心的问,“既然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趁早处置了敏郡王?!”
“王爷觉得,敏郡王去暗中联系平郡王,是敏郡王一个人的意思?”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敏郡王代表的是宗室!砍掉敏郡王的爪牙容易,难道咱们还能对付整个宗室?”
“可是裕亲王皇叔祖……”
“裕亲王为人板正,不恋权势。王爷和平郡王都是先帝之子,皇上的弟弟,无论谁承继皇位都符合大统,裕亲王又为何要为了王爷去对付拥立平郡王的人?”
“……”顺郡王被李元问住。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看谁能抢占先机。王爷你总是这样推三阻四的,再拖下去,可就只能看着平郡王上位了。”因为顺郡王的一再拖拉,再加上敏郡王一系的刻意拉拢,原本一些支持敏郡王的人也跑过去支持平郡王了,且情势越来越严重。正因如此,李元才急了,顾不得触怒顺郡王,领着钦天监正就跑过来逼顺郡王定下婚期,且把婚期定在四个月后。
他再急,也分得清主次,必须等顺郡王和李玫成亲后,他才能摆明态度拥立顺郡王登基,省的顺郡王登基后再拖拖拉拉的不肯成亲。到那时候,顺郡王贵为皇帝,他再想逼婚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万一等顺郡王站稳脚跟后翻脸不认账,另娶一个大家族的女子为后,他岂不是劳心劳力半天,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李元不傻,吃亏的买卖绝对不会去做。
顺郡王心里自然也知道李元的顾虑和打算,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紧皱的眉头彰显着他内心的纠结。
李元也不催他,说了半天话口有点渴,坐在旁边慢条斯理的喝茶。
良久,在傀儡和母子两人的性命之间,顺郡王选择了做傀儡,“就依首辅的意思,婚期定在明年三月,想必到时母妃的身体也就大安了,正好可以出席婚礼。”想来母妃知道他的苦衷后,也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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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三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京城了。”距离京城千里外的官道上,枫五骑着马,喜气洋洋的跟枫二嘀咕。到了京城,有皇上皇后坐镇,看那些牛鬼蛇神的还敢瞎蹦哒!
见识过阿玖踹倒城墙的威力之后,梁颖乖的跟个鹌鹑一样,每次想要刁蛮任性的时候,被阿玖一个眼神看过去,立刻吓得老老实实的,故此,这一路上他们走的十分顺遂。
梁颖不敢招惹阿玖,也不敢再去招惹和阿玖并肩而行的姬赢,在后面听到枫二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屁股在马背上扭扭,骑着马蹭到梁子坤跟前,低声道,“爹,是不是把他们送到京城后,咱们就能离开啦?”天知道她一点都不想着这群人一起走,那个姓凤的女人又暴力又可怕!
梁子坤看她一眼,“就是没有凤姑娘看着你,你以后也不许再惹事!”原计划是把这些人送到夏朝关口,他就带着属下返回去。但是经过闯关一事,再想回去是不可能了,索性送人送到底,直接把他们送到目的地再离开。
梁颖眼睛一亮,这意思是,到了京城后,真的可以离开?生怕梁子坤反悔,忙着道,“爹放心,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一只飞鸽飞过来,落在枫五肩头,从飞鸽上面取下信筒,枫五策马向前,递给姬赢,“主子,京中来信。”
信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尺长的细绢布,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暗语。
通读一遍,姬赢神色复杂的对阿玖传音,“十八和李家女的婚期已定,敏郡王暗中和梁国勾结,支持二十六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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