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心中,再没有比过新年更加要紧的事情,即便是明年春闱在即,但国子监仍是要放上一月大假,普天同庆。
霍梓斐收拾书包回家都已经两三日了,可每天总有些神情恍惚,在饭桌上囫囵扒拉几口饭菜,便说要回书房去继续用功。
甘婶看得颇为忧心,“阿四,你这是怎么了?饭量比从前小了好些,这样天天读书,别把身子熬出病来。”
甘泰小两子陪阮氏姑母和桑柔逛街去了,见家中没有外人在场,同样无事赋闲在家的霍公亮才批评了一句,“他哪儿是去用功啊?分明是去发白日梦!满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成天魂不守舍的。”
实事求是的说,他批评得并不算太离谱。霍梓斐用了多少心思在功课上,只有他自己清楚。可这能怪他吗?他实在是在为家中的另一桩大事而忧心,只可惜,这样的操心却是不能言说的秘密。
见小儿子被骂得面红耳赤,阮玉竹轻轻一笑,“老爷何必妄自菲薄?阿四是没阿三机灵,但读书还算用功,让他尽力去考,也不至于丢了咱家的脸。倒是阿三这孩子让人操心,他这道士还得当到什么时候啊?”
提起此事,霍公亮也是一肚子气,“我上回也跟他说了,问他要不要去参加科举,谋个正经差事来做。他居然说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未必就是当官一条是正途。听听那口气,竟是要修个神仙出来了!”
恐怕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吧?可怜的霍梓斐,闻言越发惶恐,心虚的在这里站都站不住,嗫嚅着开了口,“我……我先回房了。”
阮玉竹不忍看儿子过于难堪,好心的点一点头,霍梓斐顿时跟脚底抹了油似的往外溜。
等他出了门,甘婶忽地疑惑着悄声冒出一句,“阿四的这样子,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
噗!这回连霍公亮也忍俊不禁。
可霍梓斐还没出院门,却迎头瞧见家中那位神仙了。霍梓文拎了一大包药材,全是孝敬爹娘的。
“快来帮忙拿一下。”霍梓文将东西往前一递,霍梓斐自然又得跟着拎进来。
看儿子这么孝敬,阮玉竹自是心中宽慰,却瞧着药材外的鹅黄笺子直皱眉,“娘这胳膊也不觉得怎么样,这几年你不在,你妹子也想了许多法子,治得比从前可好多了,除了有些无力,也没什么大毛病,不必老是让玉衡道长到宫里去拉下这个脸。正还和你爹说到你呢,眼看着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往后是怎么个打算,总得告诉我们一声吧?”
霍梓文今日回来,就有一事要禀明父母,“孩儿已经还俗了,日后就伴在父母身边尽孝。”
“真的?”阮玉竹一听就喜笑颜开了,“留下来好,留下来好!咱们一家人可好久没有这么团圆过了,过一两年你妹子可要嫁人了,趁着现在还能守在一起,咱们好好过上一两年。”
霍梓斐拿眼不住斜觑着大哥,就见霍梓文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爹娘对妹妹的亲事已经有定论了?”
“定论倒还不至于,不过已经相看好了几户人家。”阮玉竹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你爹舍不得,还没决定呢。”
霍公亮沉着脸发话了,“既然你也还俗了,那等着办了你妹子的亲事,就顺便把你的也给解决了。往后不管你要做什么,先娶个媳妇回来收收心,成家立室,这也才有个样子。”
霍梓文想了一想,看看父母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把到嘴边的话又暂且咽了回去。只商量起一事,“听玉衡师兄说,因那柳家给妹妹提亲,现在朝中有些贵人也在打她的主意。师兄说,皇上现在有精神的时候越来越少,只怕一时糊涂,就将妹妹的亲事胡乱定下。于是孩儿想着,这年前忙乱,能否在年后请师兄来家中给妹妹做个法事,消消灾,到时爹娘再议妹妹的亲事,可好?”
霍公亮夫妇没有意见。霍梓斐心中暗暗佩服,到底是大哥,三言两语就把埋伏打好了。等到玉衡真人上门,再忽悠一番,想来大事可定。
不过三哥和阿乔真要做夫妻?他越想越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并不是说哪个不好,而是他们一个是自己亲哥,一个是自家妹子,他们俩怎么能凑到一块儿去呢?霍梓斐想不通,不知道爹娘到时能否想得通。
但他却是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够玉成此事,毕竟兄妹都是他的手足,大家本是一家人,若是继续再做一家人,也没什么不好。除了要他改口管阿乔叫大嫂有点别扭之外,其他的,似乎也挺不错。
天高云淡,暖阳轻照,柳起轩要走了。他不是离开索家,而是离开京城了。
木乔明确的拒绝,让他觉得京城再没有留下的必要,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抹苦笑,“我上京城来,本就是为了你,若你不愿意,我还留在京城,又有什么意思?”
况且,他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在京城多留一日,就多一些纷扰,就算是柳家有这个能力解决,但能够少惹一些麻烦,少利用一些人情,在他尚未正式登上家主之位前总是好的。
“对不起。”木乔此刻真觉得这样三个字也是多余,“我想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好姑娘伴你终生的,我会祝福你。”
柳起轩柔声道,“你也一样。若是遇到什么难事,记得来找我。”
瘦削的身影踏上甲板时,笔直坚定,便如船头矗立的桅杆,风霜不拒。这是木乔第一次看到他在家宅之外的样子,比起从前的故作骄横,此时的柳起轩才终于展现出他本来的那一面。
木乔毫不怀疑,他会把这个家主之位当得很好。她也毫不怀疑,这样的男子是值得人去钟爱一生的。
只可惜,她做不到了。
帆船渐行渐远,柳起轩一直站在船舷注视着她,墨黑的貂裘中那张苍白但温柔的脸,会是木乔心中长久的温暖回忆。
“这么好的男子,放弃了还真是有点可惜。不过,这既然是你的决定,我还是支持你的。”书雯等木乔回到马车里时,微笑着给她打气,“不过一会儿,你给我挑东西时可要打起精神来,行么?”
行,木乔今日原本就是以陪她挑嫁妆为由,顺便出来给柳起轩送行的。
传说中四殿下将纳她为妾的消息虽然让木乔的心思是有那么一点乱,但她却依旧拒绝了柳起轩的好意。
因为她知道,三殿下不会将此事置之不理。否则,那位四殿下早该派媒婆上门了,不会等到现在还无动于衷。
即便是四殿下当真找上门来,但若是木乔十分不肯,他难道还能强抢臣女不成?
书雯的嫁妆其实已经准备齐全了,今日上街不过是让她再挑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这也是万氏知道柳起轩要走,故意给她们姐妹俩出门的一个机会。
就算和柳家结不成亲让她颇为失落,但能让木乔和他这样的大财主保持一份友情也是不错的选择。
书雯今天出门,早就想好了要买些小孩子用的东西,讨好那个小继女。然后再挑些香脂蜜膏,这些天在家好生做做保养,争取做个最美的新娘。
“你看我是拿茉莉粉,还是玫瑰粉,还是全要了呢?”托着一白一红两盒香粉,书雯有些举棋不定。
木乔认真帮她参谋了下,“茉莉粉白晳,玫瑰粉红润,我见姐姐平素用的白粉尚有,不如拿盒玫瑰粉,做新娘子嘛,还是要气色红润些才好。若是全拿,虽是不无不可,但这些东西一则放的时间长了,就没那么好用,再一个,”她压低了声音,“若是给夫家的人瞧见,得说姐姐不会过日子,胡乱花钱了。不如把母亲给的银钱攒下,日后进了婆家的门,慢慢的投其所好,你说可是?”
书雯觉得很有道理,正要那伙计将玫瑰粉包上,忽听旁边有人争执起来,“夫人,咱们这店在京城都开了几代人了,怎么可能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您细看看,这粉盒虽是咱家的,但明显有用旧的痕迹,然后再装的别的劣质新粉冒充咱家的粉。这事儿也不是您头一回发现,也不是小的头一回见到。一直就有那样缺德的人,专拣我们家用过的盒子来干这事,糊弄那些无知妇人。您要是上我们店来买,断不会有这样事情。”
“胡说!”女子明显拔高的声音里分明透着愤怒,听着竟有几分耳熟,“我明明是给足了银钱让我哥哥找上门来买的,他怎会骗我?”
“这个呀,您就得回去问问令兄长了。”小伙计怕她是来讹钱闹事的,故意撩开门帘把话说给外头客人听到,“不信您问问我们老顾客,有没有干过以次充好的混帐事?若是有的话,我们这店也不必开了,收拾包袱回乡下种田拉倒!”
木乔微微撩开帷帽前的纱,瞧见对面那位女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久未见面的佟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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