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夜,月如绵。
早已绿叶成荫的杏子林倒是天然的屏障,只是独自在里面悄然等待,也令木乔的心跳得很快。
从坤宁宫出来,且喜一切顺利。许是自己平日里安分守己,说要出来寻块帕子也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随后一路至此,木乔走得仍是非常小心。不时回头张望,就怕有人跟踪,但目前看来,似乎是她多虑了,现在只担心肖嬷嬷和青槐能否顺利脱险至此。
深夜的皇宫静谧之极,远远望去,祭祀祈福的天穹宝殿里上方,隐有烟火之气在夜色中腾腾升起,低沉而延绵不绝的诵经声,随着风声一阵阵的传来,只是听不大真切。
只一份那样的清静而和缓,却衬得木乔的心境越发焦急。忽地暗自苦笑,她现在总算是知道做贼心虚是何等贴切了。
若是稍稍与韦皇后交好,木乔今日也必不至于做出如此举动。就拿着那壶毒茶水直接送到皇后面前,看她还能有什么话说!只是木乔不能。
她看得出韦皇后发自内心对她的讨厌,又拿不准下毒之人是不是得了皇后的默许才作此行径,是以只能设法逃脱,先保住性命再说。
等了好一时,才见有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躲在树后悄悄窥探,就听有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呼唤,“姑娘。”
“在这里。”木乔欣喜的迎上去,肖嬷嬷和青槐终于来了。
“姑娘久等了吧,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会儿。青槐,快把衣裳脱了。”
木乔正在奇怪,却见看见青槐内里的装束时,惊喜了,“嬷嬷从哪里弄来这些衣裳?”
青槐的外衫里穿了两层太监服饰,还有两顶帽子,就笼在肖嬷嬷宽大的衣袖里。
帮青槐先脱下一套太监服递给木乔,肖嬷嬷浅笑着递上帽子,“别看嬷嬷老了,在宫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人情的。”
她在此时故意开了个玩笑,就是想让两个小姑娘放松下心情,别紧张出毛病来。
木乔果然觉得轻松不少,也笑着接了句俏皮话,“还是嬷嬷老奸巨滑。”
利落的除下外衣,把太监服饰换上,肖嬷嬷把她二人的外衣一卷,团成个包袱,藏在一处假山洞里。这是以防万一走不成,还可以换了衣服回去。又令她们洗去脸上脂粉,在朦胧的月色下乍一看,便都象是普通小太监的模样了。
肖嬷嬷抓紧时间,告诉她们自己想好的借口,“你们记好了,现在我们三人不过是三王府的奴婢,原是随三王妃进宫侍奉的,只是忙着做事,误了出宫的时辰,所以才这会子出宫。你们唤我金桂姑姑,我叫你们小青子和小索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木乔和青槐还是认真记下了。
肖嬷嬷留她们二人在林中等候,自己前去畅春宫寻找绣橘。她做事仔细,出来时别的没带,唯独带了几锭金银,办起事来便容易得多。
绣橘见她们此时来找,知道定是出了事。一时知道她们想要连夜出宫,倒也不算意外。思忖一阵道,“我只知守北门的张公公是三殿下的人,你们若是现在就要走,我便带你们过去碰碰运气。”
到了那边,让她们先藏在暗处,绣橘过去找人。看着外头巡查往来的侍卫,木乔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强自镇定。
忽地,就见有小太监匆匆跑来,边跑还边嚷,“传皇后口谕!紧闭宫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在这样的静夜里,小太监尖锐高亢的声音听来分外心惊,木乔一张脸顿时煞白了,而青槐已经止不住的抖若筛糠,就是肖嬷嬷,脸色也有些发青。
看来她们出逃之事,已经被皇后娘娘发现了。
而坤宁宫里,江贵妃已经收到消息,粉墨登场,来拜见韦皇后。
“皇后娘娘,听说刚刚封锁了宫门。臣妾惶恐,不知是否陛下龙体有恙?”
韦皇后刚刚得知木乔不见了的消息,很是震怒。心想自己一片好心留这个小丫头下来,又没对她怎么样,她怎么还跟惊弓之鸟似的飞了?这若是传扬开来,岂不让人笑话中宫失德?
于是立即让人传谕紧闭宫中,又派人手去捉拿木乔回来。不料正在气恼之中,江贵妃这个宿敌又来了。虽然韦皇后很不愿意招呼她,但必要的解释却是不能少的。
“不过是宫中有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人生气罢了,贵妃妹妹不在宫中休息,这时候跑来,莫非是想帮着本宫审案?”
江贵妃微微一笑,“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心忧陛下龙体安康,是以失了体统,还请皇后勿怪。”
韦皇后心中暗自咬牙,却也有些暗悔自己做得过了。要捉拿木乔何必要晓谕四门?静悄悄的派人去寻访便是了。这么一闹,便是无事也不知得给有心人生出多少事来。
她心思一转,朝身边的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会意,很快安排个小太监上前假意回禀,打断了这不尴不尬的局面。
韦皇后淡然一笑,“既然已经捉拿到了,那依着宫规,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传本宫的口谕,取消禁令。江贵妃,你是否也可以回去安心休息了?”
江贵妃笑得媚态横生,“既然不是皇上有事,那臣妾自然心安。也请皇后娘娘多多保重,若是太过操劳,臣妾也很愿意侍奉皇上,为皇后娘娘分忧的。”
韦皇后冷笑道,“既如此,那便请贵妃妹妹去天穹宝殿为陛下祈福诵经,想来妹妹一片诚心,定可直达上天,庇佑陛下早日康复。”
“臣妾正有此心,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江贵妃愿望达成,志得意满的走了。
韦皇后却气得不轻,“那么大的三个活人,怎么说丢就丢了呢?还不快去找!小心不要惊动了人。”
宫女太监们领命,从速行动了。而在天穹宝殿里,有人也趁夜往坤宁宫这边悄悄寻来。
木乔等在神武门外,越来越心慌。皇后已经发现她们丢了,待要回去,怎说得清?
幸好肖嬷嬷还留了一条后路,“那壶茶水我已经锁在柜子里了,若是实在不行,咱们回去就把此事揭穿出来。想来皇后看在索大人和霍大人的面上,也不至于过分责罚。”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她们正在这儿焦急的想着对策,忽地又有太监跑来传话,“传皇后娘娘口谕,宫禁取消,一切照常。”
怎么形势突然又变化了?木乔和肖嬷嬷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其意。
又等了一会儿,绣橘从北门那里出来,抚胸惊叹,“方才可吓死我了!生怕被人撞见,索姑娘,这位就是张公公,您们跟他走吧。”
她身后转出个中年太监,给木乔见了个礼,“请索姑娘放心,一切都交到老奴身上了,今儿可巧了,跟我搭班的那位不舒服,早早便回去歇着,剩下全是我的人。你们随我来,我送你们去神武门,只要有令牌,想来是通行无阻的。”
竟然如此顺利?初初听到这消息的三人都有些喜不自胜。她们随张太监离开,绣橘自回去复命不提。
出了内宫门,然后通过长长的甬道,便是往外宫门而去。甬道内寂静无声,只偶然有雀鸟掠过,在暗夜中扑楞着羽翅。
木乔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些隐隐的不安来,好象遗漏掉某个很重要的信息。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她低头沉默的数着步子,蓦地,领头的张太监为了缓和气氛,很高兴的道,“今儿运气真好,一路都没侍卫,前面就是神武门了,我去叫门,你们在这儿稍等。”
待他走了,肖嬷嬷却突然一把抓住木乔的手,她的手指微凉,同样有一种来自直觉的不安,“姑娘,我总觉得今天这事有点蹊跷,似乎每件事串在一起都太巧了些。但要是说有人在陷害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呢?便是要利用,咱们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价值吧?”
木乔心头一凛,脑子里有不受控制的灵光一闪,但还不等她抓住,却如流星般消失不见了。但是直觉已经让她做出判断,“不行!嬷嬷,我觉得我们不能走,快回去!”
“啊?回去?”青槐是真的不甘心,神武门已经近在眼前了,眼看着出了这道门就可以回家,怎能放弃?“姑娘,就算我们要回去,也不能回皇后娘娘那里去了呀!”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怎么办?
正在思索,就见张太监从神武门那儿跑了回来,满脸喜色,“姑娘,已经说好了,快走吧。”
木乔更加怀疑了,连令牌都没出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行了?抬头望了巍峨高耸的宫墙一眼,她下定了决定,“我们不走了。张公公,劳烦你寻一个僻静去处,暂时安顿我们几日,等三殿下回来,行么?”
“啊?”张太监很是诧异,“可我……我这明明都已经说好了。”
肖嬷嬷没有时间多作解释,只有一句话,“张公公,你不觉得今晚上事情,顺利得太过头了吗?”
张太监也是久居宫中之人,听她这话,很快明白了几分,略一沉吟便道,“那你们随我来。”
他正要带着几人回到宫城中去,却有人从暗处站了出来,厉声道,“鬼鬼祟祟的,什么人!”
刀锋出鞘,在暗夜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
木乔脑中再度一闪,她终于明白自己遗忘的那最要紧的一点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