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和寒假里别的日子毫无不同之处的冬夜。苏爸和苏妈在门口换鞋子。苏墨闲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脚下是电暖器。



    刚买没多久还崭新的长虹牌大彩电里放着动画片，苏墨闲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们走了，你好好呆在家里啊！”苏妈日常地嘱咐了一下。随着他们的离开，厚重的防盗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苏墨闲往门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摁下手里的遥控器开关，掀开毯子，套上拖鞋，一套动作被她做得流畅无比。



    小心把电暖器的电源关上，再三确认了以后，苏墨闲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桌子前，打开台灯。白色而明亮的灯光立马照亮了苏墨闲的心。



    虽然有了光，但周遭还是冷得吓人。苏墨闲抽出抽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原稿用稿纸。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充满了铅笔画的草稿线条，还有一些已经画好了的原稿，都是最近几天苏墨闲抽时间画的。



    今天的任务是最后的五张。捏住蘸水笔的笔杆，往墨水瓶里蘸了蘸，苏墨闲沿着草稿的线画了起来。



    就算是练习了很久，画出的线也还是显得很僵硬。因为苏墨闲的力气很小，如果不注意画出的线就会显得很浅，所以每根线都得用很大的力量才行，而这就使得线条看起来不够圆润。



    周遭很静，苏墨闲能听得见笔在原稿纸上发出的摩擦声。她的脖子开始发酸，背也感觉到疼。这个桌椅还是略有点不协调了，并不适合久坐。但是苏墨闲还是得坚持下去。



    画一会儿，苏墨闲就得把手凑在嘴边哈气。因为天实在太冷了。苏墨闲的脚都盘在了椅子上，就是因为太冷，脚都冻得冰凉。虽然客厅就有温暖的电暖炉，可苏墨闲还是坚持着。



    一张原稿画完，苏墨闲又把手放在了嘴唇边。呼出的白气在白光的照耀下充满了艺术的美感，苏墨闲微微有些失神。在台灯的照耀下，书架和书的轮廓隐约可见。苏墨闲将背靠在椅子上，视线向上方延伸，最后停留在一片漆黑里。



    停了隐约几分钟，又仿佛很久。苏墨闲才重新回到桌子边上，开始下面的作业。



    这一回动作就快速许多了，可能是习惯了的原因，一张又一张的原稿被画了出来。原稿的故事和分镜在草稿阶段就想好了，现在她要做的无非是勾线而已，而这只需要手有足够的稳定感就可以了，不用消耗脑力。在这一刻苏墨闲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被上了发条的作画机器，不停地喷吐着纸张。



    感觉到脚都好像冻成冰块了。苏墨闲机械地把手再次凑到嘴边，感觉上面的肌肉稍微柔软了一点后又继续投入绘制中。所有的旁枝末节在这一刻仿佛都不能再影响到她了。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苏墨闲的鬓角居然浮现了汗滴，但刚一滴下来就马上变得冰冷。



    台灯的反射下，苏墨闲的眸子居然诡异地呈现出黑色，而不是琥珀色。她稚嫩的脸上那好像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存在的黑色眼珠是那么不和谐，就好像手指戳出的两个黑洞一样。



    随着越来越多稿件的绘出，苏墨闲使用修白修改错线的次数越来越少，乃至最后，修**除了在特效的时候，完全没被用过一点！可她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



    手指操纵着笔转过最后一个弧度。原稿完成了，这一瞬间苏墨闲瘫软在了椅子上。擦擦脸，苏墨闲展开手掌发现上面尽是冰冷的汗滴。摸摸自己的小臂，已经跟冰差不了多少了。这个时候苏墨闲才发现自己穿得有点过于单薄了。



    苏墨闲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毛线衣套在了外套里面。重新感觉到温暖后，苏墨闲顿时松了口气。



    原稿完成了，心里面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苏墨闲桌上和掉落在地的原稿一张张整理起来，按页数排好顺序。



    排完了顺序，苏墨闲就开始审稿了。



    故事是从水下的一个画面开始的。这个镜头，是经过了苏墨闲好几次考虑才定下来的。在绘制之前，苏墨闲就再次阅读了一遍安徒生的海的女儿，又经过不知道几次修改之后，才呈现出现在的这副样子。



    一座宫殿矗立于大海之下，说明文字在画面里出现，像读者娓娓道来生存环境的严峻和人类即将面临的危机。



    一只手出现在画面了，这是属于女人的手，纤细，白嫩，但是却漂浮在水里。画面渐渐被拉开，一个完整的人鱼出现在眼前。她闭着眼睛，头发柔顺地在营养水槽里飞舞，五官绝美得有点像CLMAP笔下的女神。可她的鱼尾表明她不过是一个人鱼而已，细碎的鱼鳞上外界的反光和水折射出的波纹清晰可见。



    她张着嘴好像在唱什么歌曲，可这里除了她谁也没心思听她的歌



    另一个佝偻的老科学家正在巨大的虚拟键盘前忙碌着什么。他面前的屏幕上不断地爆发出美丽而璀璨的蓝光，头上标着斯芬克斯的红点闪了一下就消失了，顿时这个老科学家气地喊出声：“又失败了！又失败了！”



    空荡荡的基因改造生物室只有人鱼的营养槽存在了。她张开眼睛，望了望空旷的四周，似乎是在缅怀什么。又好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睁开的双目又一次闭上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科学家呐呐着，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快把他的五官淹没了。那浑浊的眼珠里像是燃烧自己最后光华的流星爆发出光芒，这时，他不像个科学家，倒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中央电脑二次充能准备！实验0号放入预定轨道，时空定位，反物质填充！”



    随着科学家的声控命令，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屏幕又亮起了表示空间和时间通道的虚拟蓝色线条。基因改造生物室中的营养槽突然裂开，人鱼就这样毫无抵抗地瘫倒在了地板上。她挣扎着起身，头发因为暴露在空气中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身上。一个巨大的机械臂抓住了她的身子，她的眼里闪现出一抹挣扎，但随即还是听话地被机械臂抓到了一个胶囊中。



    中央电脑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整个宫殿中响起，像是最后的丧钟：“准备完成，倒计时开始。3、2、1。”



    人鱼的世界被蓝色充斥，无数由光组成的圆环相互连接着绕在她的身边，与此同时，中央电脑的屏幕上也如瀑布一样不断闪现出各种数据和数值。虚拟通道疯狂地扭曲着，一个红点在里面左冲右突，最后在一处停了下来。



    胶囊在不知多少年前的海中一剖为二，人鱼从中游出，看到了与她所知的完全不同的海洋。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在海里游曳，五彩斑斓的珊瑚在海底绽放。头顶还有光透下来，人鱼迟疑地用手接住那宝蓝色的光，然后对着自己的掌心露出了笑容，这是她所处的深海完全看不到的东西。



    而海面上，一艘轮船不久前撞上了一处暗礁。一个英俊的男子是这艘轮船上的游客之一，他抱着一块浮板，漂浮在海面上。他已经支撑不到救援队的到来了，松开手，他向海底坠落了下去。



    男子落下的位置离人鱼并不是很远。人鱼认出这是电脑输送给她的信息中叫做“人类”的生物，她所接受的知识告诉她必须要救这个人类，于是人鱼像那个人类游了过去。



    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雄性，出于不知什么的因素，人鱼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某种叫做荷尔蒙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起着神奇的化学反应。



    但是单纯的人鱼只是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把这个男人送回了岸边。在人鱼返回海洋的时候，男子在昏迷中醒来了片刻，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向海里走去，在阳光下那侧脸是那么迷人，使得他的胸口砰砰直跳。他觉得这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他伸出手想要她留下，可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救完人后，人鱼返回胶囊中，时空旅行又一次开始了。一瞬间，她就回到了她来的地方。



    实验成功了，科学家疯狂地欢呼，可着诺大的宫殿里却没有人能够分享他的喜悦。这时，中央电脑却发出了警报声：“警报！时空遭到修改！警报！时空遭到修改！实验0号必须立刻回去修正时空！否则本时空将会发生崩溃。再重复一遍，时空遭到修改！实验0号必须立刻回去修正时空！否则本时空将会发生崩溃！”



    科学家的脸立刻变得狰狞，他在通讯器里对人鱼大叫着：“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能改变过去！你脑子进水了吗！！！”



    人鱼又被塞入了胶囊里，但想到能再次见到那个人，人鱼却感觉到很高兴。



    可是人鱼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胶囊自带的扫描装置扫描出了问题的节点所在，那就是那个人类其实应该死在上次的船难了。为了弥补时空错误，人鱼必须杀死那个男子，否则人鱼就会代替那个男子被时空修正法则修正而消失。



    男子早已不在海里，可人鱼却因为身体构造不能上岸。科学家用中央电脑仓促地对人鱼的基因做出了修改，使她变成有两条腿的女人，可是出于未知的原因，她的声音失去了。



    不能再唱歌使得人鱼很是伤心，可想到能再次看到那名男子，人鱼又不那么伤心了。



    进入胶囊里，人鱼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胶囊出现在夜晚无人岸上，她从胶囊里出来，慢慢地站立起身子，首先是迈出一条腿，又迈出一条腿。她走路还不是很顺畅，而且她双腿是新生的，踏在地上就仿佛踩在刀尖上一样。



    这时的男子和另外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一起，他们是在岸边相识，现在他们要结婚了，便在当初相识的地方举办订婚典礼。



    那女人的侧脸有点像人鱼，但却更加高傲和冷厉，好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女神。人鱼只敢在一边偷偷地看着他们，她穿着一条雪白的长裙，配着那美丽却散发着单纯气质的脸更像是一朵在河边瑟瑟发抖的小花。



    她的手里拿着一柄匕首，这并不是一柄普通的匕首，来自未来的科技可以保证只要被这匕首碰过一下伤口就永远止不住，所以哪怕是一个细小的口子也可以招致对方的死亡。



    人鱼踌躇了，她不想杀死这个她有所好感的男人，而这时她的身边却出现了另外几个人，另人鱼感到惊讶的是，这些人都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们的气质比人鱼成熟多了，那是只有遇到了很多事后才能历练出来的，和还是一张白纸，所以知识都是通过仪器灌输得来的人鱼不同。



    “我们是未来的你。”她们中的一个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成功刺杀了这个男人，在未来生活得很好的你。我们知道你会犹豫，所以我们来帮你下定决心。杀死那个男人吧，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另一个她说：“听我的没错，爱情不能当饭吃，何况你现在感觉到的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只是一种迷恋，因为他是你看到的第一个异性。”



    又有她说：“你以后还会看到更多的异性，所以，为了活下去，杀了他吧！”



    杀了他？人鱼握着匕首，看了看那个男人。她走向那个男人，因为衣服可以帮助她隐身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的走进。那个男人是如此幸福，他相信自己身边的女子就是那天的女神，救他的女神。



    人鱼的视线又一次停留在他的脸上，又看了看远处的“自己”，再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最后人鱼用心声自言自语道：“是的，我还会看到更多的异性。是的，我要活下去。是的，因为这未来都发生过了。”



    匕首落下。



    “未来发生过又怎么样，难道这一次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匕首刺入了人鱼的心脏，蓝色的血花从她的胸口处涌出，一下沾湿了雪白的绸裙。衣服的隐形装置被解除了，男子看到了人鱼，可没有多久来自时空法则的力量就把人鱼连带未来的人鱼一同抹去，男子也消失了关于人鱼的记忆。



    而人鱼还在歌唱，虽然丧失了身体，丧失了歌喉，丧失了灵魂却还在歌唱，抗争着自己的命运，歌唱在各个不服输的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