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楚依然在丫鬟的侍奉下正准备歇下，门外却突然传来赵夫人房里大丫鬟的求见声。楚依然一时疑惑，这赵夫人是她爹爹楚相的侧房夫人，平时与她还算客气，但绝不亲厚，所以一般非必要也是少有走动。但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差了大丫鬟来她这里，难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只听李嬷嬷在门口和那丫鬟说了几句，然后就将其打发走了。



    楚依然等李嬷嬷进屋便开口问道：“是何事？”



    “小姐，相爷回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和小姐商量，让你去兰苑走一趟。”兰苑是赵夫人所住的别院，自从她的娘亲李氏去世后，这相府里的大大小小事情几乎都是这赵夫人在打理，虽然只是一个侧房，但也因为其平时温顺理事而颇得楚相的信任，所以如今楚相大多时间也都是留宿于她的院子。



    “那丫鬟可有说因为何事？”楚依然一边询问，一边配合这丫鬟将披风穿上。



    “不曾，想是和小姐有些关系，否则相爷也不会如此着急招你去见。”



    “和我有关？”楚依然沉思了一番，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院子。



    最近一段时间，府里已经来了好几波说媒的，难道是和她的亲事有关？



    也对，眼看她这个相府嫡女再有一年就及笄，也是时候提及谈婚论嫁的事情了。因着楚相的地位，这亲事自然草率不得，不说攀龙附凤，那也该是要门当户对，只是毕竟楚相位高权重，任何动作和行为都会引起不少人的猜度，甚至会引起高位上的皇帝关注，所以她的婚事难免会牵扯很多，要考虑和顾及的也就更多。只是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为何她爹会在临睡前着急和她相商？



    进了兰苑，迎接她的是赵夫人，免不了说上两句寒暄的话，然后才引着她去拜见她爹，屋里的丫鬟婆子都被安排在了外屋伺候，赵夫人也在奉了茶后退了出去。



    楚依然见这架势也并不奇怪。楚相这人虽然也是三妻四妾，但为人还算循规蹈矩，在这家里从来不过分宠信哪一房妾室，当然也不会过分亏待哪一个，自然对待正室也极为尊重，所以虽然李氏去世得早，但她这个嫡女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在这家的地位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威胁的。再加上楚依然从小就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人，楚相对自己子女也算比较放任，所以如果这件事和她有关系，遣出其他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爹爹何事找我，如此着急？”



    “先坐。”楚相脸上的神情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让楚依然从他脸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依然见此也不着急，依言坐在了楚相的下手位置上，然后沉静的等着楚相说明缘由。



    只见楚相沉吟片刻，目光停留在楚依然平淡无波的脸上，心中已然是满意的。楚相子嗣不多，嫡亲子女也就只有楚依然和楚依恒，再来就是妾室和侧房所生的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楚依然在家中排行老二，上边有一个姐姐，早在两年前已经嫁人。而在这些子女当中，楚依然这个嫡女一直比较得他的心，从小琴棋书画虽不是样样精通，但是这周身的气质却被李氏培养得极为的好，平时的行事风格和看事情的角度很多时候远超过其他闺阁当中的千金小姐，虽可能少了一些小女儿的娇柔姿态却多了一份潇洒大气。



    “今天尚书令曹大人向我问及了你的婚事，又说到了宁王的亲事。”说到此，楚相便看向楚依然，显然是在等她回应此事。



    楚依然淡淡一笑，心道果然是因为她的婚事，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先被别人惦记上了。这曹大人可是曹贵妃的父亲，既然是他出面提及，那肯定是曹贵妃有意想要结下这门亲事，至于曹贵妃为什么会选上她，肯定不会是因为什么她温婉可人，贤良淑德什么的，虽然她也曾和众多官家小姐一起进宫参加过太后寿宴什么的，但是她从来在当中不出挑，如说长相，公认最漂亮的是御史大夫李大人家的三小姐；如说才华，尚书陈大人家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远在楚依然之上；就算是在个性上，最活泼可爱引人注意的也属南宫将军家的小女儿。她楚依然在官家小姐当中论姿色只能算中等，论才华中等，论个性也都是无趣，丢在人堆里都捡不出来，所以曹贵妃这一招冲着什么来就不言而喻了。



    近几年随着皇帝年事已高，储君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朝中大臣屡次上书谏言，皇帝都以各种理由将其押后，这样一来后宫当中，皇子之间就开始明争暗斗，甚至拉帮结派，朝中大臣也纷纷开始寻找自己所要支持的势力，纷纷选择站队，支持者和被支持者就会形成一种契约关系，而这种契约关系最牢靠的形式莫过于联姻。



    楚相在朝中一直颇受皇帝信任，所以近几年各方势力都想要拉拢他，可他却一直置身事外，谁也不支持，两年前楚依然的庶出姐姐楚依默就被宸王相中，欲纳其为侧妃，但楚相以楚依默已有婚约在身拒绝了宸王，后来楚依默就嫁给了当年寒门出身的进士刘毅做了正室。



    如今，眼看楚相的嫡女即将及笄，也还没有定下婚约，自然就会成为拉拢楚相的手段。



    “爹爹是如何想法？”其实对于楚依然来说嫁谁或者不嫁谁并不是太重要，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婚姻由不得自己，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因为她爹爹位高权重。



    “宁王无疑是极好的选择，如今他的风头正强，可也正因为如此，你绝不能嫁给他。”



    楚依然微微点了点头，她想她能够明白楚相话里的意思，当今皇上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将储君定下来，谁也摸不清楚，但是朝中的局势他是肯定看在眼里的。宁王在外素有德才兼备的名声，其母妃在后宫当中又是掌管后宫的皇贵妃，所以宁王的风头在皇子当中几乎无人可及，若是再加上楚相的支持那肯定是如虎添翼。只是这些会是当今皇帝想要看到的结果吗？皇帝向来讨厌拉帮结派，更是忌惮朝中某些大臣势力过大，楚相已经位极人臣，若再将嫡女嫁给宁王，难保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你这婚事既然已经被人提及了，与其等着别人找上门来，不如主动订下一门亲事，免去许多麻烦，也不用因为拒绝而得罪更多的人。”



    “爹爹说得有理。”



    “只是如今这京城当中的王孙贵族中年龄相当，身份相当，还未娶妻的实在不多，镇远侯世子年龄身份都相当，可惜是一个痴儿；太师王大人的嫡孙又是一个病秧子……”



    楚依然默默的听着楚相罗列出来的这些人，忍不住轻轻一笑，他这个丞相爹爹说到底心里还是对他们这几个子女是上心的，虽然位高者多薄情，子女的婚姻大多也都是为自己的仕途服务，可就之前楚依默的婚姻和如今关于她的婚事讨论来看，楚相还没有到非要牺牲自己子女婚姻来得到什么利益的地步，或者说他更希望做到利益和子女的幸福兼得。



    为着楚相这点关切之心，楚依然心里还是满受用的，原本她也没有期望自己的婚姻能得到几分真情，所以楚相此时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犹豫倒意外的暖心。不过她楚依然身为丞相之女，才情可少，但是眼界绝不能太小，做事也时常提醒自己不可感情用事，今天楚相表现出一点对子女的关切并不意味着她的婚姻就可以脱离官场利益，现实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她不可能会像书中那些官家小姐为爱不顾身份地位嫁给穷书生什么的，更不会为爱就寻死觅活，她娘亲有一句话说得好，人这一辈子，少些迷恋，多些清醒，才能活得明白些。



    “爹爹，也不必要刻意去回避朝中势力的角斗，您本就身在其中，怎么也回避不了的。”



    “哦？”楚相有些意外小小年纪楚依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之色，只是在这赞赏之外，眼里似乎又有几分无奈和沉重，略微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又才问道她：“那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如今朝中宁王声望虽然最高，但是皇上并不见得会乐见其成，女儿听说前段时间宁王的老师王太傅才刚辞官归乡，爹爹应该看得比女儿更清楚。”



    楚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楚依然的眼神里又多添了几分惊讶之色，遂轻笑着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官家子弟，年纪能与女儿相当且门当户对的恐怕爹爹是没有看得上的，那么除了宁王，皇子中还有厉王还未婚配，年纪也与女儿相近，也是争夺储君之位的有力人选，不过此人性格乖张，行事多乖戾，在朝中并不十分得人心。”



    楚相静静的看着认真分析的楚依然，不觉间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可眼神里却溢满了哀伤，直到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才堪堪的收回目光，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过爹爹莫急，你可忘了还有一位皇子至今还未娶妻？”楚依然意味深长的看着楚相说着，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在晦涩的烛光中显得高深莫测。



    楚相经她这么一提醒，身子一凛，沉思了片刻，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惊奇，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打了几下，然后突然停下，道：“你是说翼王北陌辰？”



    “正是。”



    楚相眉头微皱，显然心中并不太赞同楚依然的看法，“翼王虽然是戚皇后所生，可自从戚皇后去世后，他在宫中的地位就一直不如其他皇子，毕竟朝中戚家势力薄弱，再加上他自己先天不足，长期泡在药罐子当中……”



    “但是爹爹不要忘了他可是唯一一个被皇上养在身边过的皇子，虽然只有一年时间，可随后就一直是太后在抚养，至于您说的先天不足，女儿觉得未必。他十五岁就和‘圣手医仙’莫云奇在外游历，至今已有五年之久，却从未传回来病重或者病危的消息。”



    听了楚依然的这一席话，楚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楚依然的眼神也凝重了几分，近几年朝中几乎没有人再提及翼王这个人，就连皇帝和太后也甚少提及，所以大家似乎都开始不自觉的忽视他的存在，毕竟是一个外戚势力薄弱且身体孱弱的皇子，又常年不在京中，大家自然就将他排除在了皇位争夺候选人之外了。可经楚依然这一说，楚相才意识到，有些人不是不提就会别人忘掉的，不提也许只是为了让他人对其少些防备。犹想起了一次与皇帝私下里的谈话，皇帝说了一句这江山只有脚踏实地的走完一遍才能知其重量，知其重量才会有敬畏，有了敬畏才懂得为君之道，所以当今圣上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太子的人选了？



    楚相心中一时大骇，看着楚依然的眼神也沉了几分，突然道：“这事容为父想想，你暂且先回去。”



    楚依然知道自己的话说到楚相的心里了，只是这选择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她做，至于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她也是最大限度站在他这个丞相的角度去审夺了，再多的意见和看法，她也给不出来了。



    只见她起身向楚相行了一个礼，轻声道：“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退出屋子后，等在外屋的赵夫人便迎了上来，对她略显生疏却也恭敬的道：“姑娘与相爷谈好了？”



    楚依然淡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这么晚，叨扰二娘了。”说着一旁的丫鬟已经将披风送上来给她披上了。



    “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楚依然对她又是微微一笑，待丫鬟将披风整理好，便礼貌性的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行，姑娘慢走。”



    一边说着，一边赵夫人便已经将楚依然送到了兰苑门口，彼此也没有再多的寒暄，毕竟赵夫人在这家里这么多年，算不得是一个多聪明却也是一个安分知规矩的人，在这个家里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她也不会贸然打听，而楚依然本身也不是一个热情的性子，虽说平时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对几房妾室有什么不满，但也的确很少和她们有所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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