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找到了没?”雪歌轻灵的身形在深夜的山地中穿行,很快就下了山峰,来到东南营地的一处边缘,等待在此的正是她早前派出的第二小队。
听见她急切的问话,小队的领头人摇了摇头。
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的实施此次偷袭,雪歌是做了两手打算,其一乃是因为月慕寒重伤的消息尚未被东南确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偷袭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为镜月的修养争取更多的时间。其二,则是因为他身中混毒,需要回宫拿到千年雪莲子才能破解,但雪歌想,既然毒是东南下的,那么就有可能能够找到解药,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就能更快的治好月慕寒。
这样两个理由加在一起,雪歌略一思索,就直接决定出手,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位镜月国的公主身上竟然有一种赌徒的气质,没有计算最终的得失,因为她只相信,只有老天才知道最后的结果。
这是在赌,拿着性命在赌。
此举虽然冒险,但也不得不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东南国一夜之间从无往而不利变成了败退之师,竟然一路退至了郭衮,崇岭关以南三千里的一座边境重城,那是镜月国最南方的边境线,半年前被宋子义率兵夺下。
东南军队在这场偷袭之中损失惨重,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元气,正好为镜月国争取了最大的休养生息的良机。
雪歌也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崇岭关的守卫工作和带月慕寒回镜月国都进行治疗,所以她听见第二小队并未得到解药的消息,没有过多失望,而是立即开始盘算接下来急需去做的事务。
正当谢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找雪歌踪迹的时候,雪歌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年近半百的老将军一时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恨不得扑上去抱住雪歌转上两圈。
“公主,您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末将了。”
雪歌看出谢落是真的抓了狂,额头上几乎全部汗水,面露愧色,道:“雪歌办了点其他的事情,未能提前通知谢将军,还望将军莫要怪罪。”
谢落连忙摆手,心道:且不说你这次以身犯险,立下了此等大功,就单单是你公主的身份,去哪儿也用不着跟我一个臣子报备啊,我要是敢怪罪,那才真是尊卑无序了。
天色微亮,几万大军鱼贯涌入崇岭关,守城将士发出欢呼声,那冲天的火光几乎烧了整整一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方向,直到谢落带着众人归来,心中压抑的情绪才终于爆发出来。
这场战争打了近一年,镜月国的将士一直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一路败退至此,心中的急切更是无法言说,而昨夜的一场胜利,就像给这些将士吃了定心丸,他们没输,他们也不会服输,这场战胜就是他们反击的序章。
丢失的那些城池,总有一天会全部从东南国的手中抢夺回来,然后挥兵南下……
雪歌骑在马背上走在谢落的后面,一路感受着士兵和民众投来的热切目光,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慕寒,你的计谋我为你实行了,就如你说的那样,给了东南一个巨大的打击,短时间内无法恢复,镜月也能够暂且安稳。
“谢将军,崇岭关就交给你了。”雪歌肃穆的看着谢落,将这个担子移交到了他的肩上。后者慎重的单膝跪地,朝雪歌行了大大的一个军礼,身后的数百将士跟着下跪。
“末将定不负公主重望。”谢落坚定的声音高亢嘹亮。他知道,雪歌交给他的不止是一个崇岭关,更是五十万士兵和千千万百姓的性命。这个担子不可谓不重,他却必须承担起来,因为他最亲的爱人和家人,也在自己的身后,这就是军人最大的使命,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崇岭关北面的一处山道,谢落目送着雪歌的队伍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雪歌带领着五千精兵离开的这一日,下了近二十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山道被大雪覆盖,马车压过留下一条清晰的齿轮,队伍前行的并不快。
巨大的马车能够容纳五六人同时乘坐,很是宽敞,里面铺了厚实的绒毯,月慕寒被安置在软垫之上,雪歌安静的坐在一旁,桌案上的香炉冒着白色烟雾,整个空间中充满了淡淡的香味。
两名大夫在一旁研制药物,雪歌也不出声去打搅,她不懂医,无法帮助大夫,多说反而会耽搁月慕寒的伤情。
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缓,减震之后坐在其中的人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颠簸,沉默了许久,雪歌才将目光从月慕寒的脸上移开,看向一侧的大夫,轻声询问道:“不是说他的毒性暂时压制下去,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么?”
那两位大夫都是这次跟随雪歌前来的宫中御医,医术极高,其中一人还是几十年前名震天下的鬼手神医的弟子,名叫庆安林,年纪并不大,医术却很是了得。
听见雪歌问话,庆安林转身为月慕寒把了脉,仔细的诊断之后,这才抬头答道:“将军体内的毒素已经被压制住,只是剧毒侵入心脉乃是致命的伤害,此时能不能清醒过来还要看情况,还请公主耐心的等待……”
闻言,雪歌淡淡的点头,不再多言。
纯白的绒毛披风搭在肩头,目光一遍一遍的描摹着月慕寒的模样。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庞,俊朗的容颜,漆黑的长发,一丝一毫都刻在了她的心中。
回程的路上,雪歌不眠不休的守在月慕寒身旁,为的只是,在他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人就是自己,那样,他一定不会再觉得身上的伤口痛。
郭郡。
宋子义一行用最快的速度将军队重新整顿,清点出了损失。
此次遭遇偷袭,防备不及的情况下,东南国一共死亡十一万五千五百名士兵,其中还有一位步兵队的将军死在熊熊烈火之中,重伤六十三人,轻伤三百余人。财产药物的损失大约价值三十万白银,这张清单一出来,宋子义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大的身子一颤,险些摔倒,有气无力的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脸色煞白,握着那页薄纸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两鬓的白发越加显眼了起来。
大厅之中的气氛沉寂得可怕,所有人的脸色都沉凝似冰,不发一语。
整整一刻钟,宋子义才从剧烈的震动中回过神来,珍之又重的将那张伤亡清单叠起来,放进了怀里。在心里对自己道:这就是自负的代价,也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用血流成河的教训来警醒自己,自己的失败是多么的不可原谅。
众人看着他做着这件事,没有出声打扰,心中亦是自责不已,当初选择那里驻军,容王已经提出了异议,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可笑的说法,那等险峻的山峰根本无人能够上去。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得有多么的离谱。
片刻后,宋子义步履沉重的走出了议事大厅,一路缓缓来到容琛居住的院落外,每走一步,他的身形就越加的沉重几分,好像身上压了千斤重的巨石。
战事稍休,一进入郭郡,容琛就住进了这个小院,整日拿着兵法书籍反复的看,显然,他也在寻找自己的不足。
看到宋子义到来,放下手中的书卷站了起来,两人目光相对,都看到了那种蜕变的痕迹,褪下了一身军装的宋子义俨然就是一个普通老者,平凡的容貌丢进人群就再难以分辨,可是他浑身所散发的那种军人的杀伐之气,却是怎么掩饰不住。只是此时看上去,竟然有些萧索。
容琛知道,宋子义已经找到了自身的不足。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容琛的面前,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去,双膝与地面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清净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可见他这一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年轻的王爷安静的站立在他的面前,生生的承受了他这样的大礼,没有做出任何的阻拦。直到宋子义重重的扣了三个头之后,才淡淡的道:“看来将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内心,这是难能可贵的,虽然用了十万人的鲜血才令将军醒悟,却也……值得。”
宋子义的心情很沉重,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做这个将军,不配那么多人崇敬,原来那么多的胜利之后,他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变得眼高于顶,变得过于自信。
当初容王要求换地方驻扎,他一介主将,竟然将这等生命攸关的事情当做了儿戏,丝毫没有放进眼中,所以才导致十几万条人命就此消失,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手中,这等罪孽,他就算跪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容琛轻声的叹息一声,绕过他的身侧,走出了书房,站在走廊上,沉声道:“将军可知,这个书房就好比困住你的那个笼子,无论你在其中阅读了多少的典籍,演练了多少的兵法,你若是不走出这个房间,就永远不会成功。今次的失误,损失虽然巨大,但也是因此,才让将军彻底的走出了那个牢笼,斩获了更广阔的天空,这便是‘得’。”
“我想,现在的宋将军,才是东南未来最大的倚靠。”
也是在这一刻,年近五十的宋子义才算是真正的配得上那个天下第一名将的称号。
容琛的几句话彻底打开了宋子义的心结,破除了这日后可能成为他心魔的最大危害,他说得没错,经历了这场巨大的打击,涅槃之后的宋子义,才开始真正变得可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