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安江城,尽管看到那么多代表国丧的事物,雪歌却还是一脸笑容的扑进雪骞怀中,问父王在哪里。
雪骞抱着她,轻声在她耳边道:“父王他已殡天,明日就要发丧……”
“你骗我!”不等他说完,雪歌猛然推开他,脸上神色痛苦,笑容已然消失:“他们都骗我,为什么连王兄你也要骗我?”
声嘶力竭的质问,听得容琛心如针扎,却没有上前阻止,她需要回到现实中来,不能让她再继续下去。
雪骞想要抓她的手,被她灵巧的让开:“你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找。”说完,便如风一般冲了出去,一路跑向安江王的寝宫。长廊之上悬挂着黑纱抚过她的脸颊,她全然不顾,飞快的跑进寝宫,眼前看到的事物让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这是一座灵堂……
灵堂中央摆放着一方暗金色的棺木,四处悬挂的黑纱被寒风吹得飘舞起来,无数盏长明灯在四周摇曳,棺木前跪着一人。
雪歌放轻脚步,走进灵堂,径直朝着没有棺盖的金棺走去。
“歌儿?”王后一抬头,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看见雪歌立即惊讶出声。雪歌却没有任何反应,呆呆的靠近棺木,附身看向里面,打量着那张沉睡中的脸。
安江王安详的躺在里面,仿佛只是睡着一般,身穿明黄色的龙袍,雪歌伸手去触摸,动作极轻:“父王,女儿回来看你了,你快起来。”
这般呢喃的话语,王后立即怔住,旋即起身,来到雪歌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歌儿,你父王他已经……”
“母后,你说什么呢,父王只是睡着了,她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看他的,我现在回来了,他为什么还在睡,你叫叫他,让他快些起来。”雪歌抽回手,转身再次看向棺木中的安江王。
除了脸色苍白,没有任何的异样:“明明是睡着了,你们却都说他死了,就是想骗我回来。”
看着这样的雪歌,王后双眸立即盈满泪水,浑身颤抖,跟着雪歌一同去看。她也希望他只是睡着了,还会醒来,牵着自己的手,说不该睡这么久。
雪骞一走进灵堂,就看见雪歌俯身,趴在棺木边,想要将安江王扶起来,立即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拖离棺木,甚至动作粗鲁:“你清醒点,父王已经死了,不会活过来了。”
轰!仿佛一记惊雷,雪歌突然沉默,盯着雪骞的脸,绝色的脸变得面无表情,就那么盯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的问道:“父王死了?”
“是的,他死了。”雪骞有些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再看雪歌。
他们都以为天狼族的目标会是他,所有人都关注着战争的动向,反而忽略了住在别院的安江王,尽管月慕寒已经增派人手保护,却还是……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父王。
“父王明明说过,要等着我回来,他怎么可以丢下我呢?”雪歌低声呢喃着,深邃的眸子失了光彩,仿佛一具没了神识的木偶。
“歌儿,你哭出来好不好,王兄求你,你不要这样。”雪骞抓着雪歌的手臂猛烈的摇晃,他最怕雪歌这副模样。少年时她养过一只雪狐,那只小狐狸被她亲手养大,一人一狐的感情极好,可是在她十三岁那年,那只雪狐失踪了,最后在一个偏僻的荷池中发现了它的尸体。
雪歌也是那样,抱着雪狐的尸体坐了一整天,口中呢喃着:你怎么可以死呢,怎么可以丢下我呢。
她没有朋友,幼年时所有的寄托全部都在自己送给她的这只雪狐上,雪狐死了,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却好几日不眠不休,抱着雪狐的尸体不肯放,最后终于病倒。
这次她失去的不再是雪狐,而是宠爱她的父王。
“王兄,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明日为父王下葬,我会过来的。”说完这话,雪歌便转身出了灵堂,王后想要追上去,被雪骞拦住了:“让她一个人静静。”
雪歌从来都不软弱,反而很坚强,可越是这样的她,就越让人心疼。
雪歌缓步离开灵堂,朝着自己的寝宫方向而去,青宝正要追上去,容琛开口道:“我去。”
他并未追上她,而是远远的跟在她的身后,踩过积雪留下一串印记。雪歌一路走着,不知道谁在向自己行礼,也不知天空中究竟有没有在飘雪,只是觉得,自己穿的有些少,所以寒风灌进了身体,然后又一路进了心里。
经过空旷的御花园时,雪歌停下脚步,看着满地白雪,又看看那些在冬日依然开得娇艳的花朵,银装素裹,然后开始低笑出声。
那座亭子,她陪安江王坐过无数次。
那片花,也曾赏过无数次,还有那里的泥土,安江王带着她亲自翻动过,还有那棵大树。
对,树。
雪歌突然想到什么,快速的朝那棵树跑去,然后徒手开始挖掘泥土,拨开积雪,露出湿润的地面,纤细的手指飞快的将泥土打开,费力的想要将那下面掩埋的东西挖掘出来。不知挖了多久,两只手都被碎石割破,渗出鲜血,她却丝毫不在意,继续挖着。
终于,看到了那只玄铁打造的盒子。
上面挂着一把锁,她坐在雪地里,四周看了看,然后捡起一块石头,砸向那锁。不多时,‘吧嗒’一声,锁扣断开,丢下石头,将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许多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将最上面的信拿出,展开。
“歌儿,父王很想永远陪着你,但却不能这样,父王和你母后早晚会有离去的一天,到了那时,希望你不要害怕,因为父王死后会变作这棵树,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这封信很新,与下面几封相比起来,少了些岁月的痕迹。是他中毒之后,莫沉说他时日无多时,写下了这封信,让莫沉代为放入这个盒子里的。
雪歌听莫沉说过,让她以后可以来看看。
“啊!”雪歌抱着那只盒子,仰头看着天,心防瞬间崩塌,那般痛心的声音,让远处的容琛恨不得立即将她抱入怀中,可是这些痛苦,她需要发泄出来。
这只盒子,是她十岁那年,安江王与她一起埋下的。
悲恸的喊声响彻整个王宫,闻者落泪,青宝听见雪歌的声音,泪水立即滑落:“公主。”
喊声停歇,雪歌突然抱着铁盒,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痛哭出声。
容琛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将她拥入怀中,怜惜的安抚着她:“哭出来就好。”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安江王死亡的消息怎会有假,满城的丧旗怎会有假,灵堂怎会有假,触摸到那副身体,冰凉的触感,又怎么会有假……
雪歌痛苦的哭着,抱着容琛,趴在他的肩头,将所有的伤心与痛苦,全部用哭声代替。
那个疼爱她的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看着她说:“歌儿,你不用这么拼命,只需做个幸福的小公主就好。”
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她从未如此痛苦过,就连十六岁那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几乎丢了性命时,她也没有这样哭过。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整个王宫继安江王殡天消息传开后,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只因他们的公主归来了,只因雪歌那声响彻云霄的哭喊,只因一向坚强,冷厉如雪,拥有雷霆手腕的公主哭的像个孩子。
镜月国的君主,安江王死了,国家之殇。
于雪歌来说,却是一片天。
雪歌哭了整整一夜,容琛抱着她回到公主殿,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最后连声音都沙哑,没有声音的哭泣,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直到天际发亮的时候,雪歌才说了一句话。
“把青宝叫来,为我上点妆,我要漂漂亮亮的去送父王。”
将那件最漂亮的衣服找了出来穿在身上,颜色绚丽的犹如彩霞,以这般明媚的姿态坐在铜镜前,青宝强忍着情绪,为她上了精致的妆容,直到最后,眼眶中已经是泪花闪烁,道:“公主真好看。”
雪歌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长裙散开,迷人眼。
“你都说好看,父王也一定会喜欢的。”雪歌笑了笑,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红肿的眼圈。
国君葬礼,队伍庞大,犹如长龙一般的送葬队伍穿过安江城的主街道,所有民众自发聚集,跪在冰天雪地之中,恭送他们的王。
巨大的暗金色灵柩被四匹马并行拉着前进,雪歌一手扶着灵柩,一边低语:“父王你看,大家都来送你了。”
“前面那座楼看见了吗?小时候你偷偷的带我出宫,去那里吃了午饭,后来回宫还被母后训斥了顿,你说只要是歌儿想要的,你都会给我。”
“歌儿想要你醒过来,你答应歌儿好不好?”
天空又开始飘雪,队伍缓慢前行,送行的百姓没有离去,雪歌的低语依旧继续,容琛一身丧服,跟在队伍之中,而队伍之首,带领前行的乃是修罗将军——月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