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又是春暖花开。



    纳兰启德牵着落霞的手，缓缓的行走在城楼之上。他不发一语，面色凝重，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时不时的，往下看上一眼，那里，能将问雪宫看得一清二楚。



    七岁的落霞俨然是个大姑娘了，小手紧紧的握着纳兰启德的手，也学着他，紧蹙双眉，时不时的，抬眼看上他一眼，然后，学着他，默默的叹上口气。



    前面迎来了洛皇后，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是平静，是心安还是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



    洛皇后也看见他们了，停下了脚步，“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皇后的声音，将纳兰启德从无限遐思中拉回，“哦，皇后啊，起来罢。”



    洛皇后谢过，笑看着父女二人，“皇上，公主，瞧瞧你们的表情，”洛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自己额头比划着，将自己的脸弄得扭屈的变了形，“都是这样，这样，还有这样，哈哈，象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皇上心忧天下，这副表情，臣妾能够理解，可我的小公主啊，怎么也是这副子表情？”



    纳兰启德和落霞相对看了看，二人都哑然失笑。



    落霞笑着松了纳兰启德的手，偎进了洛皇后的怀里，眼睛仍是看向他的，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母后笑话落霞呢！落霞的父皇，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落霞只是在学着父皇，想成为天下最美丽的公主。”



    洛皇后搂着落霞，抿嘴笑看着纳兰启德。



    “哈哈，”落霞的小小马屁惹得纳兰启德也是一阵大笑。世上最英俊的男子？纳兰启德的心里不禁又有些落寞起来，瞥向问雪宫的方向。可为什么，两年了，两年来，素雪都不曾对他展开一丝一毫真正灿烂的微笑？她看向他的笑容，总带着淡淡的苦涩？



    问雪宫里。



    素雪正抱着廷儿在院里玩儿。只见得廷儿在她的怀里比手划脚的挣扎了几下。她便将他放了下地，两手牵着慢慢走着。慢慢走着，纳兰启德觉得，看那情景，好象前面的路很长很长，她要走上一辈子似的。



    素雪忽然放开了牵着廷儿的手，自己向前迈了几步，然后拍着手，纳兰启德甚至能听见她带着笑的声音，“廷儿来，到母妃这儿来。廷儿可真棒！”



    廷儿先是一愣，然后竟“咯咯咯”的笑开了声，迎着她跑了上去，摇摇晃晃的，好象随时都会跌倒，最后，终于大大的迈出了一步，跌进了素雪的怀中。



    素雪将他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裙摆飞扬，宛如正在盛开的百合花，粉色的百合花。纳兰启德静静的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时的素雪忽然停了下来，在廷儿的脸上亲了一口，轻轻的将他放了在地上，然后站了起身，默默的看着廷儿。



    廷儿趴在地上玩着，素雪伸手抹了抹眼角。她是在流泪吗？纳兰启德的心疼得象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两年了，她在他的身边两年了，她心心念念的仍是纳兰启睿吗？还在为他，日夜流泪吗？



    纳兰启德的表情，洛皇后显然也是看到了。随着他的目光所指的方向，洛皇后也看到了素雪，素雪的每一个动作，也尽收她的眼底。



    洛皇后叹了口气，牵了落霞的手走近纳兰启德的身边，轻道：“皇上，一转眼，臣妾进宫己经两年了，廷儿都能走路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纳兰启德不答，只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皇上，臣妾自见到启睿与素雪，臣妾悟到了一件事情，皇上可想听么？”



    乍一听到纳兰启睿的名字，纳兰启德的双眉蹙得更紧，语气也不善，“什么事情，你说罢，朕在听。”



    洛皇后淡然一笑，也将目光转向素雪的方向，幽幽的道：“臣妾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比占有更伟大的爱，叫做成全。”



    “成全？”



    “是。成全。皇上知道，臣妾当年并不愿入宫，臣妾的性子闲散，不愿为宫闱所困，可臣妾还是来了，臣妾是为了成全王兄，因为臣妾爱自己的王兄。‘洛皇后在心里念着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还想成全启睿，因为爱着启睿。



    “皇上您知道，启睿没有死，也没有忘。两年前，他来了，见到素雪。他以为，素雪有了皇上的孩子，他以为，素雪心里的那个人，是皇上。所以他走了，他放了素雪，因为他爱着素雪，他想成全素雪。”



    “够了，说什么成全？”纳兰启德冷笑，“什么时候，朕的皇后，变成了一个说教的夫子？”



    洛皇后并没有给他的吼声吓得退缩，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看着素雪的方向，慢慢的说着：“皇上，你瞧瞧，素雪为什么留在宫中？这两年来，她没有机会离开么？她留了下来，也只是为了保护她所爱着的人啊，皇上。”



    洛皇后的温度自她的手心缓缓传来，让纳兰启德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他不语，只是也轻轻的握住了段皇后的手，看向素雪。素雪己经将廷儿抱了起来，拥在怀中轻摇着，廷儿似乎己经睡着了。



    “更何况，”后面的话，洛皇后说得很轻很轻，“凡事到头皆是空。我们，又何必痴缠于眼前的情爱呢？放了不爱自己的人，才能放了自己。”



    一阵轻风徐来，似乎有些迷了纳兰启德的眼。他闭了眼睛，不再看向素雪。



    二人都沉默了。



    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父皇，母后，你们不要难过，四婶给落霞讲的故事里，结局总是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下去。父皇是国王，母后是公主，父皇和母后总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还有落霞，就是父皇与母后的小公主。我们一家人，会幸福的生活。”



    纳兰启德与洛皇后的心中似乎皆有所触动，相视一笑。



    纳兰启德一手牵起洛皇后，一手抱起落霞，“走吧，咱们回宫。就象落霞说的，咱们一家，要幸福的生活下去。”



    洛皇后的心中也是一暖，紧紧的握住纳兰启德的手。



    长春宫里，烛光摇曳。



    纳兰启德将洛皇后搂在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吻。自她入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她的脸，第一次发现她刚毅中透着的柔美，那是与素雪完全不同的美。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这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正视自己怀中的女人，第一次清楚的知道，自己怀中的女人不是素雪。



    “谨潇”纳兰启德抚着洛皇后的长发，轻唤着她的闺名。



    “嗯，谨潇在，皇上。”



    “朕最近常常想起母后说的话。母后对朕说，让朕要懂得惜福，让朕要珍惜眼前人，珍视眼前福。母后是对的。”



    洛皇后没有回答，仍是伏在他的胸前，只仰了小脸冲他展开了灿烂美丽的微笑。



    纳兰启德心旌荡漾，一翻身又吻上了她的唇。



    灯影如画，画中传来幸福的低吟。



    。。。。。



    纳兰启德还是第一次如此轻松的走进问雪宫，看着宫门上的三个大字，他微微一笑，心中再没有原来的焦灼与疼痛。



    素雪抱着廷儿出来行礼。



    纳兰启德微微一笑，自她怀中接过廷儿，仔细端详着。廷儿大了，跟自己越长越象，或者说，跟他越长越象。他的心中不由一阵苦笑，痴缠了这么多年，自己真的能够放下？



    他看向素雪，素雪依旧美丽，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



    一个晚上，他不太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满地乱跑的廷儿，眼中尽是不舍。



    素雪发现了他的异样，柔声问道：“怎么了，皇上？又有什么烦心事儿了么？或者，说给臣妾听听，臣妾也许能替皇上分忧。”



    纳兰启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素雪轻轻的揽入怀中，长长的叹了口气，“素雪，朕真的高兴，你曾是朕的皇贵妃。可朕，要习惯没有你的日子，没有你替朕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日子。”



    “皇上的话，臣妾不太明白。臣妾如今不还是皇上的皇贵妃么？有什么烦心事儿，皇上不妨说来听听，臣妾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纳兰启德不答，只是默默的看着廷儿。



    素雪也不再说话，空气里，只是荡着廷儿的笑声。



    半晌，纳兰启德才缓缓的道：“素雪，两年了，你成为朕的皇贵妃己经两年了，可你从来不曾开口留朕。朕想问你，你的心里，对朕可有半分留恋？”



    素雪低头不语，只轻点了头，“如果有来世，来世，臣妾希望，能先遇见皇上。”



    “哦，”纳兰启德应了一声，自怀中掏出那块免死金牌，递了上去，“这是当年朕赐给你的，你收好罢。”



    素雪接过，脸上有些莫名：“皇上，你这是？”



    纳兰启德苦笑，“这是你的东西。”



    素雪也是一阵苦笑，“多谢皇上。可如今，臣妾不需要它了。”



    “收着吧，作防身之用。”纳兰启德的话里，透着无限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