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千惜都奉行着与人为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莫氏曾经待她十分温和,是以这些年来,她也敬着莫氏,处处恭敬礼让,自问从来不曾愧对于莫氏。
可是啊,在她还有用的时候,莫氏礼让她三分,但那一日,千惜没用了,或是碍着了莫氏的路,千惜便成了莫氏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明明千惜无错,她却想要她死,死了给她理想中的世家女让位。千惜满腹的愤怒与怨恨,还有对冯芊芊的愧疚,是她害了她,害了她啊。
千惜挣扎着在被窝时里头痛哭不止,她想活,却从没有想过有这么的一天,会让冯芊芊死而让她活下去。冯芊芊,冯芊芊是她的恩人,大恩人呐!
“陛下!”千惜紧紧地捉住了被单,外头的叫唤声让她连忙地收拾干净脸上的泪水,咬着唇,冯芊芊死在莫氏的手上,莫氏是明卓葳的生母,千惜并不想面对明卓葳,哪怕知道明卓葳未必与此事有关,可她的心情极难平复,如何都不能与明卓葳处之泰然。
索性闭目装睡,千惜侧着头往里头,听着明卓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夫人可用药了?”明卓葳低声地一问,严婆回答道:“夫人用了药,头上了伤口也换了新药包扎。”
明卓葳点点头,坐到床边,仔细地看了千惜后头包扎的伤口,“伺候夫人当心些,切不可让伤口沾了水,一应忌口之物都在上头,让底下的人都好好看清背熟了,不该了现的东西,不能出现。”
严婆一听恭敬地接过明卓葳递上来的纸条,明卓葳想起了什么道:“另外,芊芊的事儿莫让夫人知晓。”
听闻此言,严婆一顿,明卓葳看出了端倪,“莫不是,此事你们已经告知了夫人?”
严婆不敢隐瞒,只能跪下请罪,“夫人回来没瞧着芊芊,当即问起了奴婢,奴婢瞒不过……”
明卓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可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冯芊芊自千惜回京以来便在她身边伺候,许多的事儿千惜都交由冯芊芊来打理,说冯芊芊是千惜身边的第一得力人并未虚言,但如今,冯芊芊死了,还是死在莫氏的手里,更是因千惜而死,明卓葳知晓此事时,眉头都打成死结了。
原想此事千惜定未耳闻,那便一瞒到底,且与她说冯芊芊或是嫁人,或是另有高就,可如今……
明卓葳的眉头紧蹙,一时间竟无解决之法。而严婆小声地道:“夫人适才听闻芊芊之事,心痛难耐,头痛得厉害,如今才睡下!”
于明卓葳看来,冯芊芊之死他并未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奴婢而已,当年他会救下冯芊芊,不过是因为冯芊芊与千惜有缘,冯芊芊上辈子依然是千惜身边的得力人,因缘际会,他亦是想的瞧瞧,冯芊芊最终是忠于他这个救了她性命的人,还是千惜。
或是有些东西是注定的,冯芊芊选择忠于的主子依然是千惜,那之后,明卓葳亦不再想从冯芊芊的身上探知关于千惜的事儿,总归他想知道的,多了去的法子可以知道。
莫氏是他的生母,他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奴婢而质问于莫氏,千惜没有与他哭闹,明卓葳是松了一口气儿。
只是他也该给千惜补偿才是。明卓葳思索着,千惜身边并无多少可用之人,既是冯芊芊已死,那……
“你可有得用之人荐于夫人?”明卓葳突然地问了严婆,严婆一颤,不知明卓葳此问何意。明卓葳看了严婆惧怕的神色,挥了挥手,“下去吧!”
人手的事儿,合该他为千惜选上几个,虽说严婆桑婆有些本事,但将来千惜贵为皇后,是为母仪天下,打理后、宫诸事儿,还有莫氏在一旁神色不善,若没有他给的人撑着,不定千惜要受多少委屈。琥珀几个有能力,却不够硬气,总要一个不惧莫氏,而让莫氏有所顾忌的人才成。
明卓葳的手抚着千惜的手,心中盘旋着该如何为千惜铺路。而千惜却似是突然惊醒,明卓葳本能地将她环住,这才发觉千惜的脸上尽是泪痕……
“无事儿,我在。”明卓葳出声,千惜似是有些呆滞地道:“陛下,我不想死。”
这几个字让明卓葳一愣,低头看着千惜,千惜的手用力地捉住明卓葳,“妾身的命比纸薄,可妾身真的不想死。哪怕看不见,听不着了,妾身依然想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等着阿弘阿泽他们娶妻成妾,儿孙满堂。”
千惜并不是第一次与明卓葳说起她的求生之意,以往的时候明卓葳并不能体会千惜话中的意思,但冯芊芊的事儿刚发生不久,明卓葳看着千惜,许久不曾作声。
“妾身知道芊芊之死,陛下担心妾身会与陛下为难,可是要芊芊死的人是太夫人,而不是旁人。妾身只是害怕,妾身身边的人死得那么容易,是不是那将来也会是妾身的下场。”
“不会的,你想多了。”明卓葳打断了千惜的话,千惜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明明他杀过那么多的人,看到那么多的人在他的面前倒下,但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依然是千惜那奋不顾身撞头而亡的场面,那弥漫的血色,似乎永远都抹不干净。
“除了我死,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死!”明卓葳紧紧地箍住千惜,铿锵有力地出声。千惜并不清楚究竟明卓葳为何如此惧怕她死,但到了如今,能与莫氏对抗的唯有明卓葳而已。
千惜原并不想依附于明卓葳,可一想这么多年来,她与明卓葳互惠互利,他们之间早从一开始就分不清楚了,莫氏是她不能动手的禁区,一般她有如此的想法,哪怕明卓葳如今对她说得再情深意重,立刻也能翻脸无情。可是啊,明卓葳连自己的兄弟挡了他的路,他都能除去,莫氏但有一日也坏了他的大事……
合上眼眸,千惜拼命地压制住心中的百般念头,她最不缺的是耐性,冯芊芊的仇,她总会报的。
“我的登基大典,亦是你的封后大典,礼服我已经让人备好,过两日,我送你几个得力之人,往后除了你,谁都不能动你的人,也包括我。”明卓葳抚过千惜的背,细声地开口,千惜应了一声,并不再作声,有些话,说过就好,说多了只会惹人不喜。
冯芊芊出了事儿,她心中有恨有怨,在明卓葳的面前,不能表现出莫氏的怨恨,却又不能完全没有反应,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这般露出的恐惧与担忧,够了。
没想到,有这样的一日,她竟需如此费尽心计,什么事情都要拿捏到了点上,才能活下去。可是,就为了活下去,为了冯芊芊的事儿不再发生,护住她身边的人,她必须要这样做。
只是让千惜想不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冯芊芊的死因,却有人上来告诉她了。
“你是?”严婆前来禀报的,千惜还没反应过来,眼睛看不见,千惜只是听着声音是个青年男子的,那人还戴着斗蓬的,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男子摘下斗蓬,严婆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儿,千惜看不见,却能听到动静,“怎的?”
“莫七公子。”严婆颤颤地唤出这一声尊称,千惜也呆住了,莫七公子,可不是莫氏的侄子,明卓葳的表弟吗?此人如何会与冯芊芊有关系?
“表嫂想不到是我。”莫七公子莫旭笃定地说,千惜点了点头,“我与芊芊之事儿,想是芊芊亦不曾与表嫂透露。”
“我只知芊芊有意中人。”千惜如实相告,莫旭苦涩一笑,“我与芊芊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冯家大变前,我本欲上门提亲,不料冯家满门被斩,我本以为芊芊已死,不想却在表嫂身边发现她还活着。”
“你……”千惜本想问他可是嫌弃冯芊芊的身边,最后却觉之失礼,将那欲脱口之言收了回去。
“我曾与芊芊提及要娶她为妻,可芊芊并不愿意,她道自己原是该死之人,若是嫁入莫家,却是要害得我一世不能出人头地。而她更有家仇要报,不愿谈及儿女私情。我等了她十数年前,就在今年,她终于与我松口了,她道只要表哥登基为帝,你为后,她便请你为我俩赐婚。”莫旭说到此时,原是满心的喜悦。突然却变得乌云密布,“可我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家中长辈心知有异,而我亦曾与家中长辈说起即将娶妻,不料因此而被他们发现了我与芊芊的关系。”
千惜睁大了眼睛,“太夫人亦知晓此事?”
“是,姑母亦知,且最是反对我与芊芊的,正是她。”莫旭眼中迸发的是浓浓的恨意,千惜道:“芊芊之事儿,更是因你而起?”
“是!”莫旭哽咽地承认,他眼中的痛苦无法掩藏,失去挚爱之痛,生不如死,可他不能死,至少在没有报仇之前,他绝不能死。莫旭伸手拿出了一封信儿,“这是芊芊在临死前写下的血书,姑母的院中亦有她插的人手,可是,姑母的动作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救她。”
那样血迹斑斑的字目,无不剐着莫旭的心,千惜挣扎着伸手,“拿来。”
莫旭此时才发现千惜的双目看不清,亦流露出了惊讶,“表嫂的眼睛?”
千惜并没有解释,只将血书拿到,递予严婆,“念!”严婆不敢多停,只摊开了书信儿,一字一字地念出,“我主千氏,奴不能再侍左右,望旭郎相助,且莫让我主落于我一般下场。”
一片死寂,千惜总是明白了莫旭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冯芊芊至死都还想着她,念着她,意为她多铺了一条路,如此情意,她该怎么还,怎么还?
千惜跌坐在石凳上,莫旭道:“表嫂待芊芊真心真意,冯家之仇,亦亏了表嫂,于芊芊心中,表嫂亦主亦亲,往后,我自随芊芊的遗言,一力相助表嫂,只盼能为芊芊报仇。”
“你道为芊芊报仇,可杀了芊芊的仇人是谁,你可是清楚了?”千惜不给莫旭半点退让的余地,直指而问,莫旭道:“我再清楚不过,我的姑母,我的父母,那些口口声声道是为我好的人。哼,他们凭着拿着为我好的名头,去杀了我最爱的人。”
那样滔天的恨意,莫旭再不曾掩藏,“明明我已经听话地顺从他们的安排,他们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他们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为莫家立下功劳,他们便会随我之愿,我想娶谁都可以,却在转眼的功夫杀了我最爱的人,还骗我道芊芊是因你而死。”
“这样的亲人,还是亲人吗?有这样的亲人的吗?若当真是,我宁可不要。”莫旭说到最后,语气变得越发的阴冷,显然是气极了,恨极了。
千惜道:“为芊芊报仇,这条路会很难。”
“表嫂不愿为芊芊报仇?”莫旭捉住千惜所流露的语气儿,睁大眼睛地逼问。千惜并没有回答,只道:“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未必可成,你能坚持住?”
“只要能为芊芊报仇,不管多久,我都能坚持。”
“可若是你我费尽心思,搭上了你我的性命,都未见可成呢?”千惜再问,莫旭一笑道:“纵是如此,我已尽力,便是九泉之下见到芊芊,我亦无愧于心。”
千惜听到这里,便是明白莫旭的报仇之心,莫旭却看着千惜,“表嫂既然想得明白了,那表嫂欲如何?”
“芊芊因你而死,亦因我,若不是我的无能,纵是莫家不喜你二人结合,又岂敢如此待她。芊芊一心为我,至死尚且念着我,如此的情意,此仇,不能不报。”千惜也是明确地许下承诺,她与莫氏,早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你死我亡的局面,莫氏对冯芊芊动了手,也放出了她已死之言,若不是明卓葳一意护着,她早已是死人,又如何能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