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壁说着话儿,一壁信步徐行,如今倒也来至太液池一带,遥遥可望见湖光潋滟。和风轻柔,抚过花叶,抚过衣袂,抚过人面,吹送湖上凉郁水汽,吹送湖畔草木青芳。风中隐隐有女子清歌之声,极尽缠绵柔婉,太后不由驻足细细聆听。却是依稀几句清亮曲调自湖上传来,字字柔情如水: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李氏行出两步,察觉太后骤然止步,不由回首出声相询:“怎么?”太后抬手拦住,只道:“你听。”待再听时,那歌声却已去得远了,再难明辨,只渐次消泯无痕。
犹自静立少时,太后方才回过神来,抬眼示意身侧崔嬷嬷。崔嬷嬷回首向景珠一行道:“去瞧瞧。”立时便有一宫女应声向太液池疾行而去。不多时,便已回来复命,只道是:“慕容昭仪携了长孙家二小姐于太液池上泛舟。”太后微微颔首,却作敛眉沉思之状。
李氏自已认出女儿歌声,当下不免忐忑,忙道:“方才隐约听得几句,是涵儿的声音。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头一回入宫来,不晓得轻重,太后莫要怪罪。”
太后侧首瞧向李氏,却是奇道:“涵儿自幼养在深闺,却如何知晓这江南小调?”
李氏回说:“原是她贞姨娘自江南来,涵儿闲时同她学下的。虽说没规矩,也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事儿;闺阁中到底无甚趣味,便也由了她去。”
太后却轻轻叹出口气,面色凝重,语气冰冷如霜雪:“明萱,你可知那慕容宸雪当年便是在尹氏一力促成之下,于这太液池上,就凭着这么一首《西洲曲》,得到了皇帝的心。……你瞧皇帝如今怎样宠她,生了个丫头,挣不到皇后之分,也疼得什么似的,巴巴儿地晋了九嫔之首,大肆操办满月,竟连好好个毓秀宫也改了毓宸宫。……宸是什么字眼?留在名里本已是僭越,如今还这般张狂。毓宸……毓宸啊……毓者育也,宸者帝也,皇帝是指着她往后生个儿子,许了她后继之君哪!”
李氏原不知这其中因由,闻言不由一怔,仿佛不解就中深意。
太后旋即浅淡一笑,岔开了道:“你家涵儿如今多少年纪了?”李氏忙道:“一十六了。”太后又问:“可许下了亲事?”
言及儿女之事,李氏不觉显出为人母的温润祥和,笑道:“哪里舍得轻易与了人家!当初毓和嫁得早、又仓促,那作父亲的心里头便一直有着歉疚。如今独独这么一个小女儿,便想着多留几年,好好择个人家。不过,年初倒是和慕容家说起了亲事。”
太后挑了挑眉梢,疑道:“慕容家?”李氏便接着道:“说的正是慕容昭仪的胞弟。早些年同慕容家住在一处,那孩子我从小瞧着长大,知根知底,心里安稳。涵儿与他打小也是相识的,多少有旧日的情分在,总比那些未曾谋面的豪贵子弟强。”
太后低低“嗯”了一声,忽抬了头道:“下定了不曾?”
骤然撞上长姐锋锐的目光,心头忽就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慌,心沉沉地跳动,李氏很快如常笑答:“只是两家私下里说说罢了,想着年尾下定,过个一二年再好生筹办起婚事来。”
太后却不再回应,只遥遥望着天际浮云舒卷,默默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