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婕妤行至殿外，见吴氏恰在身前，便扬声唤道：“吴姐姐。”吴氏止了步，回过身来，显出征询之色。薛氏注目片刻，柔柔笑道：“姐姐素来寡语，今儿倒是好兴致，说了这许多话。”吴婕妤心下一凛，自知薛氏所指，面色微微发白，旋即淡淡道：“妾素来心肠软，见不得伤心之人犹受人欺侮。”抬首却见薛氏蓦地软了神情，叹息：“有心必有伤，试问深宫之内，又有几个不是伤心人？与其怜人，不如怜己。”吴氏略有惊诧，只见那精心描画的妩媚容颜不复平日倨傲之色，竟依稀笼了一层如纱惆怅。不如怜己……一时间万般愁思忽汹涌而来，吴氏几欲垂泪，偏了头轻轻叹道：“既知同为伤心之人，又何苦相互为难。”薛氏只是疏落地浅笑，摇了摇头，抬眼望向无际苍穹。



    其时已近夏日，日色明丽如金，透出炽热的焦灼，明晃晃地炫目，不一会儿，便觉眼前发黑。沐着阳光，周身那样暖洋，心口却无可抑制地翻上冰凉来。



    是心凉了么？还是，在伤痛中麻木？



    似乎只是顷刻之间，人声尽散，唯余空落落的富丽殿堂。一颗心，仿佛被那纠缠纷扰的思绪填满，又仿佛，那样空荡清冷。宸雪自座上立起身来，却是那般疲惫，似要支持不住地倾倒。



    为什么？寻遍脑海，只这三字清晰可辨。



    腕上玉镯碰在座旁几上，“嗒”的一声响。恍惚敲在了心上。



    赵忠敬不待诸妃散去，早已匆匆赶回皇帝寝宫长乐宫侍候御驾。皇帝方自昭阳殿回返，正在更衣，赵忠敬见皇帝眉心微蹙，稍显烦闷，忙上前接过小内监手中差事，亲为皇帝宽下明黄织金绣团龙外袍。



    皇帝见是他来，低低“嗯”了一声，散漫随意：“知会了？”



    手上微微一滞，赵忠敬垂着眼恭声应了个“是”，想一想又补道：“诸位娘娘甚觉意外。”



    “到底无甚差别。”皇帝淡淡一笑，唇角含了讥讽，冷冷道：“去了个唤姑母的，又填上个唤姨母的，太后真是好盘算！姓的长孙，身上流的便没有李家的血了么？呵！郑国夫人倒是有福气，先为皇后之妹，再为皇后之母，还未嫁女入宫已是正一品夫人之位，连加封皇后之母的诏书都为朕省下了！”



    赵忠敬不敢相应，只垂首不语，少时，却听皇帝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心下了然，口中却仍是迟疑：“皇上说的是……”



    皇帝只道：“方才没留心，现下竟忘了。”



    赵忠敬只得硬着头皮回说：“皇上，定下的长孙氏闺名涵柔。”



    “涵柔……涵柔……”皇帝反复咀嚼继后的闺名，忽就迸出冷笑连连：“涵柔……呵！舒娴、涵柔……倒真真是一对儿！又一个所谓‘端庄娴淑、恪守闺范’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