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景珠闻皇后言语大为不敬,深恐皇帝震怒不好收场,情急回首,扬声劝阻。涵柔却恍若不闻,直视那决绝背影,径自愤然开口,倾尽胸中郁结,全然不顾冒犯天颜:
“无论往日皇上与李家曾有过怎样的恩怨,这一切与我何干!妾何其无辜,于他人摆布之下孤身入了这深宫似海,却得皇上如此莫名迁怒!天下皆为皇上所有,阖宫女子皆为皇上所有,皇上自然可以不屑于臣妾一人;但妾此生却再没有选择的余地。妾只有皇上一人,生死荣辱,此生只有皇上一人……”
一言至此,渐趋低迷,眸中竟也怔怔涌上泪来。心下怅惘之情渐生,涵柔凄清一笑,怆然相问:“皇上以为,大婚之夜这绝然一去,对臣妾公平么?”
漫天漫地皆是喜庆的红,烛影幢幢之中那一袭明黄身影傲然而立,竟隐隐透出几分苍凉萧索的寂寞。金砖地上投影教红烛滟滟拉得老长,皇帝只默然背身立着,良久却不接口。
心底余灰之中,有些微火光挣扎着跳动,于无际苦寒之中洇开单薄却可贵的暖洋。坚冰竟因了那一点暖意而倾塌……涵柔深深吐纳,森冷迫问忽而转为温柔如水的嗟叹,带着魅惑的温暖:“红线既牵,羁绊今世,既无力挣脱,为何,不能坦然以对?纵然是为这黄金的枷锁所牵系结偶,却未尝不能于捆束之下执手偕老。……皇上,妾并非皇上所想的恶俗女子,皇上也不应是今夜绝情之人。”
语声清冽,一语毕,字字句句犹迟迟绕耳不息。
涵柔端然立着,双目灼灼定定凝视,一时竟是平静如水。
皇帝只是默然挺立,直如泥塑木雕一般,良久无声无息。
那样长久的冷寂,仿佛时光都已悄然凝定,却又闻铜漏嘀嗒声声清晰入耳,在凝固的空气中漾起微澜。
一颗心骤然提起。只是一刹那,却又更深地沉入谷底。
——皇帝忽微微侧了身来,似要回首相看,犹疑再三,却终究掉转了身去,决然不顾。
几不可闻的一声低叹。
皇帝轻轻开口,温柔如春风拂面却又冰冷如冬雪侵骨:
“或许,你当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吧……可是,朕不愿意。”
泪,无可抑制地滚滚而下,刹那间模糊了视线,再瞧不清那袭明黄背影是怎样消失在寝殿之外的沉沉夜色里。
涵柔颓然坐倒于龙凤喜床的锦绣堆中,任凭泪落如雨,在大婚礼服之上溅起一点点深浅不一的红。
——湿润的红,直与血色无异。
周遭尽是吉祥喜庆的图样——龙凤呈祥,百子千孙,鸳鸯交颈,牡丹合欢……却没有一样瞧得真切。诸多宫人围簇上来声声关切,却没有一句清晰入耳。
冷意自心底沁出,一寸一寸侵袭四肢百骸。
那样深的疲倦与无力。
皇后,皇后……这一生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
髻上一支明珠金钗滑脱,落在檀木脚踏之上铮然有声;滚了一滚,终究静静横在足边。
榻下灯火黯淡,熠熠明珠却犹有华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