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涵柔亦记不清当日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只觉浑浑僵僵便自永安宫回了未央宫，心潮汹涌，再不忍深思当时之语。那日之后，太后亦甚少再提及陈年往事，平日只与涵柔闲话家常。



    长日寂寂，涵柔除却每日例行问安，终日寂寥无事，只独自读书临字、抚琴弄箫、做些针线女红消磨时光，所幸还有一只猫儿能稍稍解闷。



    偌大个后宫因着皇帝与嫔妃的离去而颇为冷清，每日深沉夜色之中，未央宫灯火独明，分外凄凉寥落。



    一个又一个无边静夜，深宫冷寂，独对寒灯，最初只是零星一点的寂寞渐至侵肌蚀骨。



    原来，孑然的孤寂是这样可怖。如若这便是今生，来时漫漫，又该何以为继？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临窗凭案，洁白宣纸铺展如云，一阕《春怨》顺畅而下，一手簪花小楷秀丽清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纸书毕，停笔抬眸，却见茜色烟罗窗纱之上日影斜长，已是日暮黄昏的光景。富丽的殿阁之中空旷无人，一片静谧如水；甚至隐约可以听得廊下落花有声，凄迷似梦。恍恍惚惚，竟已至暮春三月，这一春的繁华绮梦，犹未及上得心头，却已然渐至衰颓。



    信手书来的前人旧句，不经意间，却是可怕的贴切。



    手上一颤，笔尖一滴浓墨坠下，洇开触目惊心的痕迹。



    心头忽就涌上没来由的烦躁莫名，涵柔把笔一撂，随手推开了纸笔，扬声唤帘外侍女：“吟儿！”



    芳吟应声入了内来，只听皇后淡淡吩咐：“这一阵心下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芳吟应道：“奴婢这就去预备。”涵柔却抬手拦了：“不要那许多人，只你陪着就好。”芳吟见天色渐晚，本待相劝，却见涵柔神色颇为落寞，黛眉微颦，似有心事重重；心下一软，便也答应了，只嘱咐了几个伶俐的小内监遥遥随着。



    宫道上行人稀少，涵柔索性携了芳吟的手，一路信步往御苑而去。



    一时却见周遭柳丝低垂，翠色深深，竟已至含翠亭畔。时隔经年，亭中并无当日那个明艳张扬的女子，身畔，亦只有芳吟相伴左右。一时间前尘旧事涌上心来，惆怅渐生，涵柔不由低低感叹：“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入宫来瞧宸姐姐，叹她过得那般辛苦；可如今，不过只是一年的光阴，我自己却也锁在这深宫里头，永不得自由了……”芳吟听那语意悲凉自伤，心下不免惶然，怯怯轻唤：“小姐……”——却是旧时的称呼。涵柔握一握芳吟的手，淡淡笑了一笑：“我没事，只是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忽就觉着很不好受。”说着却显出欣然之状：“我听紫菀说，临着太液池的漪碧亭周遭景致甚好，我们不如去那儿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