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目光辽远,仿佛透过重重叠叠的光阴碎片,望见了那样久远的往昔岁月:“璧君,先帝的原配章敬皇后王璧君,她长我半岁,是与我同一日入宫的。我与她,虽然后妃名位有别,在这举目无亲的深宫里头,却是赤诚以对、相互扶持、亲如姐妹。我助她巩固皇后之位,她助我巩固皇上的宠爱;我助她顺利生下皇子,她助我拜封正一品妃。我心中感念她,事事回护她;我视她为亲姐,也一直以为她待我如亲妹。
“可是,我承恩多年,一直都没有身孕;我这一辈子,都不曾有过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太医院院判王政兴是璧君的族兄,璧君荐了他与我,多年来便一直是他为我诊病。我多次向他询问,他却只说是我体质孱弱才难以受孕,要我日服人参养荣丸调理。……后来,我才知道,那丸药之中,加了朱砂。”
涵柔听至此间,不禁疑惑:“朱砂安神,不正可以入药么?”
太后凄然一笑,苍凉可怖:“是啊……是啊!世人大都只道朱砂可以入药应于人体无害,却不知朱砂本有毒性,少量服食虽可治病,但若是积年累月日日服用,毒性积聚体内,便永难受孕,终生体虚,药石无灵!
“原来,她从不曾真正信任我……她只是在利用我,她一直在提防我,她怕我威胁她的皇后之位,她怕我生下皇子威胁她的儿子的储君之位,为此,她不惜用这样阴险的手段夺去我做母亲的权利!”
“呵!呵!亲如姐妹……所谓亲如姐妹!”太后凄厉地苦笑出声,状如鬼魅;涵柔心下震撼不已,急急伸手扶住太后颤动摇晃的身形,切切呼唤:“姨母!”
太后无力地摇了摇头,颓然靠倒在厚实的软枕上,眸中似要有泪如泉涌,却终究只是干涸。
“也许,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自己的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到底在八岁上因患天花而夭折,王璧君亦因此一病不起。
“她在我的丸药中下了避孕的朱砂,我最后还她的,却是致命的毒药……”
纤长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一如当年亲手在煎给皇后的汤药中添入了致命的一味。
虽只是一点点,也是一点点,不消一月,那毒性却会侵入肺腑。
涵柔按着太后搁在锦被上的手,竭力平抑那颤抖,却见太后的脸色苍白脆弱如薄纸,不由哑声劝道:“姨母,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去想了……”
太后僵硬地回过头来,看向涵柔的眼神里有幽深晦暗的悲哀:“我怕我再不说,这些往事便要随我一起长埋地下了……”
涵柔秀眉深蹙,终只掉开了头去,不再拦阻。
“弥留之际,是我陪在她的身侧。其实,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我早已知道,知道我与她之间的情谊早已是徒留其表、覆水难收,也知道我正在对她做着什么。她告诉我,她今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告诉皇上我与她亲如姐妹,求皇上在她死后立我为继后。……她说,她这辈子欠我的,她愿拿命来还清,从此恩怨相抵,来世,莫再入帝王之家,便还可以再做姐妹。她要我因她而登上皇后之位,要我永远欠着她的情,永远不能偿还,这样,我便永远不能彻彻底底地恨她……
“这样多年,从最开始到如今,我从来没有彻彻底底地恨过她……”
(朱砂,学名硫化汞HgS,说白了太后就是汞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