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太后已露责怪之意,当夜,御驾却还是如时来至中宫未央。
久为皇帝所厌弃的皇后一朝竟猝得盛宠如斯,少不得六宫侧目、议论纷纭。连幸四日,后宫之中早已私议如沸;如今竟至第五日上,今夜不知又该有几人不得安眠?涵柔倒也婉转相劝,皇帝却道:“不过五日而已,如何抵得一年相负?”涵柔知帝有如此心意,自是欣喜,便不再苦谏。于是云雨欢合,两情缱绻,抛开旁人琐事尽皆不顾。
第二日晨起,涵柔瞧见瓶中所供菊花微残,无意言及菊花花期将过,而宫中惟重华宫后一带冷香圃晚菊犹盛。皇帝对涵柔正是美玉初得、宠溺无极之时,在旁听见了,临行之时忽附在涵柔耳边道:“下了朝朕陪你去赏菊花。”涵柔微显羞涩,一壁嗔怪,一壁却是含笑应允。
却说当日嫔妃往中宫请安散后,昭媛薛凝碧出了未央宫,正要迈上辇轿,不防身侧忽转出了一个人来,温然含笑:“今日甚是晴好,倒想去园子里走一走。正与昭媛同路,不知薛姐姐可愿陪我一程?”薛凝碧驻足一看,却见是昭仪慕容宸雪,不觉微有讶异。
宸雪素与薛氏不睦,日常无事极少主动与凝碧搭讪;今日却提出同游,其中必有深意。凝碧心念一转,旋即亦是笑颜妩然:“昭仪真是好兴致!素日难得与妹妹多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今儿既蒙昭仪相邀,又如何能够推辞呢?”说着便遣了仪驾先去,只留了近身的侍婢在旁,欣欣然便要与宸雪同行,竟当真有欢喜之态。
于是二人比肩而行。绿绮紧随于宸雪身后,而随侍薛凝碧的,正是去岁含翠亭外险些对涵柔动手的宫婢玉容。宸雪与凝碧信步徐行,言笑随意,真就如密友一般;倒是后头跟随的两人互有防备之意,暗自以眼神交战。
走出不远,凝碧微侧了脸打量宸雪恬然自若神情,忽就撑不住一般“嗤”的一笑:“我还以为,昭仪怕是夜夜躲在毓宸宫里哭呢,不想这般若无其事!”宸雪毫不退让,回眸相视,亦是嫣然展颜:“我倒觉着,以昭媛的为人,恐是夜夜在重华宫里攥紧了拳头、不得安枕吧?”二人饶有深意地凝眸对视片刻,各自转过脸去摇头笑叹。
笑意渐敛,凝碧目视前方,轻声感叹:“五夜了啊,就是慕容昭仪你,也未曾有过这般的荣宠吧?当年李太后训斥几句,皇上便不敢在毓秀宫多留;如今尹太后都已发了话,皇上却还是不肯撒手!唉……”宸雪正色道:“昭媛又何必来说我!难道昭媛便享过这样的隆恩浩荡?”凝碧笑得邪媚:“是啊……有谁能及得上如今的皇后娘娘呢?踞着中宫的宝座,又不声不响得了皇上这般宠爱,可生生把昭仪给比下去了呢!昭仪就不觉着吃心么?”
宸雪微显不豫之色,转瞬已坦然相对:“昭媛自己觉着吃心,又何必以此来揣测旁人。”凝碧略略侧目,笑意愈深:“中宫凤座,皇宠君恩,这可原该是昭仪握在手中的啊!如今,却教你那好妹妹——”“够了!”宸雪驻足喝止,神色肃然,一字字沉声道:“既相交日久,情同姐妹,自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便分她一半又如何!”
凝碧听那语声坚定,并无犹疑,不由略微一愕;旋即已是言笑如常,挽过宸雪的手继续前行,轻笑:“昭仪可真是大方呀,却不知皇后娘娘可会知足感谢?我做姐姐的好心好意提醒妹妹一句——千万不要失了防备。”宸雪不动声色地自凝碧的臂弯中抽出了手来,十指笼在袖中,暗自感知着腕上白玉镯温润的触觉,徐徐绽出意味深长的浅笑:“真该小心的,怕是薛昭媛才对。”薛凝碧秀眉一扬,略有轻蔑:“哦?”宸雪遥望着眼前永巷深深殿宇重重,容色出奇地宁静淡然:“积年深情,自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可以瓦解;而积年深恨,却是立时可报的。昭媛且想一想,皇后在宫中与谁有结怨在?如今皇后得势,应不急着排挤姐妹、自损臂助,而头一桩紧要事,怕就是对最猖狂的那一个动手立威吧?薛姐姐说是与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