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虽说是初一，循例为皇后侍寝，夜来御驾出得长乐宫，却是先往慕容昭仪的毓宸宫去。涵柔自然识趣，忙遣人去回说身子不适、无法侍驾；皇帝嘱咐了要皇后早点歇下，便留在了毓宸宫。



    涵柔自入春以来犯着春困，素日无事总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次日午睡起来，描了几笔刺绣的花样便觉心头烦闷，搁下了笔，只瞧着窗棂上雕镂的凤穿牡丹纹样出神。



    芳吟见涵柔眉心微蹙，隐有烦躁之色，不由劝道：“成日介呆在屋子里难免要憋闷，如今春光尚好，娘娘不如出去走走。”涵柔微一沉吟，已道：“也好。许久都不见萧娘了，便去瞧瞧她。”



    萧娘为宫中料理花木的奴婢，居所在御苑东北角，颇为远僻。涵柔与芳吟从前曾一同去过几回，路径倒也熟稔。于是当下二人出了未央宫，信步徐徐向东北而去，一路随意赏看着周遭景致，不时闲话几句。



    萧娘旧日曾侍先帝，如今双目又盲，共事的宫人皆对其多有看顾、敬重有加，因而平日总是无事。涵柔与芳吟犹未至宫婢所居之所，远远的已闻有箫声呜咽，曲调熟悉。循声而去，转过一架蔷薇，果见萧娘正在前头绮望轩廊下吹箫。二人正待上前，忽闻人声渐近，却是一旁宫道上一行五六人走来，为首一个嫔妃装束，依稀是宝林杨氏。涵柔本妆扮得素净，又只携了芳吟一人，当下不欲与之照面，便侧身闪避在花木之后。



    杨氏一行自近旁经过之时倒也不曾察觉，涵柔自花叶空隙间瞧去，却见杨氏面有愠色，口中不知咕哝着什么，而身后几个宫女太监手中皆提着大小包裹；不由心下生疑，待人声略去，只压低了声音问芳吟：“杨宝林这是做什么？”



    芳吟似知涵柔必有此一问，轻声道：“见娘娘心里烦着便没回，原是昨夜皇上吩咐的，教杨宝林迁到前头流春馆去。”涵柔微一皱眉：“好好儿的，移去那偏僻所在作甚？”



    芳吟低笑一声，话语轻快，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也算是杨宝林自作自受。娘娘该还记得，杨氏原先不过是柳淑妃位下的宫女，去岁被皇上瞧上封了宝林，也不过三五回便忘在了脑后，却偏生恰恰安置在了毓宸宫所辖的浣玉堂。也是杨氏不安分识趣，听说，皇上若去毓宸宫路过了浣玉堂，这杨宝林总要弄出些动静来惹皇上注目，倒真有几次教她半道上把皇上抢了去了。慕容昭仪为此瞧不惯她想来已是多时了，如今有了身孕，皇上千依百顺的，昭仪昨儿立时便禀了皇上，说孕中喜静受不得杨氏住在近旁聒噪；皇上当真就有了旨意，按昭仪说的把杨宝林远远地迁到御苑里来。——娘娘不见杨氏方才还骂骂咧咧个没完呢，真真是自作孽！”



    涵柔得知事情原委，不禁也是摇头笑叹；一时一念忽生，心上一凛，笑容一僵已是脱口：“不好，如今这杨氏有气没处撒，怕是要找萧娘的麻烦！”话音未落，前方怒喝已起——“你这大胆的奴婢，瞧见主子在跟前，还敢端坐不动么！”



    口中一曲已至末了，萧娘闻得呵斥之声却并不惊慌，徐徐吐尽最后一个音符，才缓缓执箫站起，向杨宝林躬身为礼：“奴婢眼盲多年，并瞧不见主子在跟前。”杨氏见这老宫人出言反驳、并无惧色，不觉怒气愈盛：“就算瞎了眼睛，你还聋了耳朵不成？凭你一个奴婢，也敢旁若无人坐在这儿吹箫，宫里还有没有规矩在！”



    脑中已可想见眼前柳眉倒竖的怒颜，萧娘却只淡淡一笑，恭顺而平静：“方才一曲未了，不便中断，是奴婢失礼，还请娘娘恕罪。娘娘如今心火甚旺，箫曲清远，正可静气宁神。”杨氏积怨已久不得发作，此时盛怒难消：“你倒还有理了？还是，连你也敢笑话我！”语声忿恨，一时怒不可遏，却是逼上一步，劈手夺过萧娘手中箫管，狠狠掷在了地下，扬声喝令身后宫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