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虽有不忍,涵柔到底只冷眼瞧着杨氏凄凉远去,不肯流露些须怜悯。直至杨宝林一行消失于眼中不见,涵柔才移目一旁默立良久的萧娘与芳吟,沉吟片刻,上前俯身拾了地上那一管洞箫,拂去尘埃递到萧娘手中。
萧娘木然接过,半晌才长叹一声:“皇后娘娘戏弄我这瞎了眼的老婆子这么许久。”
涵柔淡淡一笑:“同陷在这牢笼里,不都是一样的人。涵儿不过是希望能得姑姑真心以待。”
“真心……这宫里头,最难守住的,便是真心了……”萧娘微有失神,喃喃低语,旋即摇头叹道:“我只道你言行不俗,却不想……唉,实在失礼。”
涵柔心知身份既泄,相处自难如旧时,却到底还是心有留恋,不忍任缘尽于此;当下恳切道:“涵儿不过是世间寻常女子,若非不得已,并不愿以中宫自居。我真心视姑姑为长辈,姑姑若是愿意,只管唤我涵儿便是,何必拘着身份。”
萧娘含了萧索的笑意,抚着指间箫管,轻轻开口:“如今既知道了是皇后娘娘,便再不能了。当初那个为我箫声所动、识我心中悲苦的涵儿,我的确视其为友。可是,娘娘并不是。您是皇后娘娘,皇后,不该有一时一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这一辈子都消磨在这深宫里了,奴婢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里的女人,并没有自己,有的,只是身份而已。”
涵柔心上一酸,眼眶已然微微发红;再开口时,语声却转为坚定有力:“姑姑若不愿在宫里,我可以设法,送姑姑出宫。”
萧娘怔了一怔,旋即一笑凄然,话音哽咽:“时至今日,此生已矣,就算出得宫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涵柔痛心不已,只得道:“若姑姑不愿——”
“不,我愿意!”萧娘倏然抬首,沉声截过,“就算死在外头,终究也得自由之身。”
自由……自由……这是我今生再无法触及的幻梦啊……
萧娘,我放得出你,却放不出我自己。
涵柔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凄凉感伤,决然回应:“好。五日之内,我设法还你自由之身。”
萧娘徐徐展露出温婉的笑意,仿佛那早已在岁月的流光中干涸枯萎的生命重又注入了希望与生机。
终于能够逃离禁锢了一生的囚牢……哪怕,早已耗尽了青春,折断了羽翼……
“方才那位杨宝林,与我,何尝不是一样的人。若非罪无可恕,请娘娘莫要为难她。”
“涵儿,我再唤你一次涵儿吧……我去了,你要保重。”
“小姐,我们回去吧。”暮色渐起,鸟雀声息,芳吟见涵柔久久只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犹豫再三,终于上前轻轻撼着涵柔的手臂。——却听那语如梦呓:“有人不惜一切想要逃出去,为什么还有人拼尽全力要把自己陷进来呢?”
“娘娘……”芳吟低声相唤,略带惊惶。涵柔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淡淡吩咐:“罢了,流春馆到底太过远僻,淑妃的畅春宫那儿不还空置着瑶光阁呢,你去知会杨宝林一声,叫她就迁过去,我自去回皇上。”
乾和五年三月初六,皇后请旨遣返宫中蒙先帝宠幸而无有诰封者一十三人。帝素知宫人背井离乡之苦、孤独终老之恨,赞皇后仁德而破例允皇后所请;更一并遣出年逾二十五而未居要职之宫婢数十人,准其自由婚嫁。由是宫人俱感帝后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