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乐宫。
堆叠的奏章渐已阅尽,独遗下手中厚厚的一本。皇帝以手抵额,思虑许久迟迟不能下笔;忽就涌上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草草批下“知道了”三字,随手把折子一抛、朱笔一撂,颓然靠倒在椅背上,长吁出声。
侍立在旁的赵忠敬见状忙自小内监手中接过茶水亲自奉上,又动手收拾起御案上奏章笔墨。皇帝接了茶却不饮,只瞧着赵忠敬把奏折堆成几摞,随手将盖钟搁在案上,淡淡吩咐:“去毓宸宫。”赵忠敬一愕,忙回身硬着头皮道:“皇上,今儿是十五……”——每月初一十五朔望之日依着祖制为皇后侍寝,如今虽说皇后抱恙,却也不能坏了规矩。
皇帝心下本已烦闷,欲待发作,碍着定例所在又只得生生忍下,不由满心的不痛快。赵忠敬久侍御前,最擅察颜观色,忙赔了一万个小心,恭声道:“皇上若觉着心里头不舒坦,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今儿十五月圆,太液池水光映月,想来会是好景致。”皇帝想了一想,道:“也好。”
出得长乐宫,只见夜色晴好,皓月当空,清辉淋漓挥洒,皎若霜雪。天幕上孤星几点,流云几抹,愈发衬得明月如玉轮皎洁。微风徐来,皇帝深深吐纳,呼尽胸中浊气,蓦地清爽不少,不由侧首向随侍一旁的赵忠敬,“倒是出的好主意。”赵忠敬忙不迭地赔笑,领着众多宫女内监随皇帝一路缓缓而行。
夜来宫中极静,宫道上灯火朦胧,行人罕见。皇帝怀了重重心事,乘着如水月色默默前行,不发一言。周遭只闻行动时衣裳摩挲的沙沙轻响,及秋虫断续的低鸣。
至芍药圃一带,太液池万顷烟波遥遥在望,皇帝却忽背了手止步不前。赵忠敬本紧随在后,亦是出神暗思己事,一时堪堪止步,险些已要撞上,不由吃了一吓;抬首正要相询,却见皇帝微侧着头,似仔细听辨着什么,便也凝神侧耳听去,果觉风中隐有呜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