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独自在寝殿里做着绣活的时候，心头没来由地有些忐忑。直到听见再熟悉不过的步履沉沉渐渐行近，心猛地一紧，刹时间竟欢喜得近乎雀跃。她忙忙搁下绣活正要起身之时，不由觉着好笑——那样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如今反倒成了痴儿女？一念至此不禁莞尔，含了最温存体贴的微笑迎上前去，屈膝一礼，抬眸故作惊喜，“皇上怎么来了？”



    他眼中笑意深深，打趣道：“都入了春了，天气还是这样冷。宫里只有这儿还留着地炕，这不取暖来了么？”——二月二后宫中不再燃地炕取暖，皇帝体恤涵柔小产后体虚畏寒，特特嘱咐了将未央宫燃地炕的时日破例延长了一月。



    念及此等体贴入微之事，涵柔心下自是一片暖洋，颊上红晕渐起，伸手去解皇帝外袍上的珍珠纽子，低低道：“说得这样可怜，宫里的奴才哪怕冻死了，还敢冻着你不成？”他促狭地轻笑一声，一把捉住那柔荑纤纤，就势按在心口，“见着你，这儿暖。”涵柔不禁羞红了脸，挣开手埋下了头去，嗔道：“好没正经！”目中却是暖意渐深。



    皇帝展了双臂正要拥住那一袭温香，静谧中忽听外室隐有私语切切。涵柔犹是含羞，听得人声不觉面上滚热，轻轻巧巧已自他臂间闪身而出。皇帝微觉扫兴，皱眉扬声向外，“什么事？”好一会儿才听赵忠敬道：“皇上，并没有什么事。”



    他略起疑心，语中带了不耐，“说！”答话的却换了另一个内监的声音，“皇上昨儿不是答应了程美人今夜要过去么？如今程美人正等得心急呢！”皇帝眉心一蹙，“蠢笨东西，朕已来了中宫，不晓回绝了么？”那内监再开口时语声微微发颤，“皇上，是奴才做事不妥当。可程美人……”话音未落一旁赵忠敬厉叱出声，“皇上叫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



    正吵嚷间，涵柔伸手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笑颜恬静，“皇上一言九鼎，不该失信于人的。既然答应了，就该过去才是，无需顾念妾身。”他抚一抚涵柔鬓边乌发如云，轻叹一声，“近来甚少陪着你，好容易来一回，怎能就这样去了？朕不能惯着那些个骄纵的，反倒委屈了最善解人意的一个。”



    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纵有千般不舍，到底还是相劝，“去罢，莫在几个妹妹们跟前，显得我这皇后好没道理。难道阿柔是心胸狭隘、计较这一朝一夕之人么？”皇帝迟疑一番，握起她的手轻轻一吻，低声道：“明儿一定过来。”毕竟转身。



    熟悉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帘，冰冷的门扇随即无情掩阖，阻断了张望的视线。一瞬间竟是那样深的哀伤与无力涌上身来，几乎站立不稳，她忙踉跄着脚步在榻沿坐下，一时黯黯垂泪。



    不敢挽留，不能挽留……可亲口劝走了那个人，却又是哀伤刻骨、情难自已——怎会是这样纠结不清的情意呢？



    “是我不好。”温热的气息柔柔拂在耳廓，身上骤然一暖，涵柔下意识地抬首相看，惊愕之下徒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儿声息。他紧了紧相拥的臂膀，抽出一只手来拭着涵柔颊上泪痕，话语温存，“没来由地忽就觉着你是要伤心的，回来果然见你在掉眼泪……明明心里不好受，为什么还这般嘴硬……”



    她依偎在皇帝胸口，想挣出一个笑容来，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面颊滑落，“我也不知为什么，忽就觉着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因为一些事，因为时间，你会不再爱我，不再信我，弃下我一个人……”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尽的力量与勇气；话音沉沉，许下永生不变的承诺：



    “我永不弃下你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