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等事来，太医院首当其冲重任在肩，自无人敢离宫回府。一众御医以院判张密为首急急商议了对策，各自分头行事。邵岚领了手令连夜往宫中藏书阁查阅医书，出长乐宫门行不多远，忽听身后有女子声音招呼道：“邵大人。”他循声转首，见是颇为眼熟一个年长宫婢，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得问道：“你是……”那宫婢略略俯身，笑道：“大人不记得了，上一回惠妃娘娘抱恙，便是邵大人来章怀宫看诊，娘娘如今还盛赞大人医术精湛呢。”



    邵岚这才记起此人正是惠妃的近侍英娘，便揖了一揖，“惠妃娘娘近来可好？——若娘娘还是问皇上的病，臣一时间也只得说尽力而为。太医院能者众多，皇上定可无恙，娘娘不必忧虑。”英娘赔笑道：“大人如此说，娘娘自然放下心来。现下龙体安危是最最紧要之事，大人自当尽心竭力。”一时却面露难色，微有迟疑，“这当口上，说来实在不该……娘娘遣奴婢过来，原是为的一桩私事——并不耽搁多少时候，不知大人是否方便……”



    邵岚沉吟片刻，道：“你说。”英娘迈近一步，自袖中摸出一纸药方来呈上，“邵大人，惠妃娘娘的母亲素有寒虚之症，年年入冬四肢僵冷无觉，每逢时气更替更是骨痛难耐。从前一向是告老在家的吴太医为夫人诊治，可惜吴大人入秋时染恙病故，新聘的郎中开了这方子，其中有一味乌头，是从前不曾用过的。听说乌头有毒，不知是否稳妥，冒昧烦请邵大人瞧瞧这方子。”



    邵岚接过药方细看，微皱着眉斟酌一番，道：“旁的倒还妥当，只是这乌头一味……用量过了些。”他徐徐道来，“乌头性热，医治寒虚之症颇有功效；但有大毒，炮制不当或是服食过量，重则可致人身死。若非必需，等闲我不以乌头入药。”



    英娘不免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已服了几帖，说见效甚佳——难道就无两全之策，可去乌头毒性而只为药用？”邵岚摇一摇头，“乌头经炮制后毒性虽减，到底不能根除。不过……”他凝神细思一番，犹疑着道：“似乎，有一味西域草乌头颇为奇特……据说病患服用药效甚好而毒性几无，常人误食却可致非命。”



    英娘奇道：“有这等奇药？”邵岚略略颔首，“不错。此药中原不产，为西域所贡，我多年不曾见了。”英娘叹息，“如此说来怕是不易寻得了……”抬首兀地相问：“常人若误服此药会有何征状？”邵岚怔了一怔，很快如实相告，“常人偶有误食，一回两回倒也无妨，如每日服用，一两月间便有性命之忧。毒性积于体内，一旦发作则神志不清、四肢麻痹、人事不省以至数日而亡。但初时并无大恙，惟觉白日昏沉、精力不济，重者偶见晕眩、胸闷气短、心际绞痛——”一言至此倏地止口，不知念及何事，竟是脸色骤变。



    英娘见他神情有异，低唤：“邵大人？”邵岚恍若不闻，紧拧着眉头喃喃自语，“乌头……西域草乌头……”忽而转身竟就匆匆而去。英娘连声呼唤：“大人……大人！”邵岚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月光晦暗，孤星不明。寒风呼啸不知在何时止歇，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殿宇背后最浓重的阴暗里，女子的身影隐于夜色沉沉，几乎不能辨明。檐上落的一只寒鸦扑着翅膀呼啦啦飞起，宸雪教那声响唬了一跳，仓皇攥住身边人的衣袖，回手按着心口不住喘息，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断续着开口：“我这心……从方才在千波殿里……便跳得好快……”



    伊莲轻轻抚着她用力得几近痉挛的手指，口中虽是宽慰却冰冷没有温度，“走到了这一步，还能有退路么？——尽人事，听天命。既拼将一死，上天必定会垂怜。”宸雪微张着口，心下空茫说不出一句话来。伊莲催促道：“回去罢，好生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怕就该石破天惊了。”



    待宸雪终究自混沌中醒过神来，才见万籁俱寂，身畔唯有浣秋一人。衣下四肢僵冷，不知何时已被寒意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