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宫人奉茶来时,皇帝抬眼一瞥,见是赵忠敬,于是接过盖碗,打开来望着白气氤氲下澄澈的茶汤出神,默然良久道:“回来了?”赵忠敬应了声是,候了半晌才等到下一句,“她在做什么?”他自知话中所指,低声答:“皇后娘娘说故事给太子听呢。”
皇帝“嗯”一声,道:“你问了?”赵忠敬躬下身,“皇上教奴才问皇后娘娘还有什么愿心,娘娘说不愿用白绫、请赐毒酒,还有,还有……”他微有迟疑,皇帝神情恍惚却似不闻,自顾自轻轻开口,语气飘忽。
刹那异口同声。
——“我要再见她一面。”
——“娘娘想再见皇上一面。”
未央宫。
“娘,你再说一个,我还要听!”永曜来回撼着母亲的臂膀,静夜里孩童稚嫩的嗓音分外清脆。涵柔轻轻抚摩他的小脑袋,柔声道:“不早了,睡吧。”不及别开脸,泪已直坠下来。永曜忙探手去够母亲的眼,“娘,你怎么又哭了?”她犹含着蔼然的笑,握住那只小手一把将孩子紧拥入怀中,刹那泪如泉涌。
孩子觉察出母亲猝起的哀恸,温顺地伏在她胸口,不声不响。涵柔拿脸颊摩挲着曜儿柔软的毛发,泪止不住地融入发丝间,话音哽咽,“曜儿,娘和老天打了个赌……若娘输了,娘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曜儿了……”
永曜猛地自母亲怀里挣脱开来,双眸熠熠仰脸瞧她,肯定无比,“娘不会输!娘一定不会输的!”她抹着泪,极力显出温然的笑意,“为什么?”孩子笑得天真无邪,纯澈的眼眸中满是得意——“因为娘舍不得我。”
涵柔一怔,唇边渐渐牵起欣慰的笑,泪在颊上冷却。
温柔的抚拍下孩子渐入梦境,涵柔一瞬不瞬贪看着永曜恬静的睡颜,许久许久,终究恋恋地起身,将临近的灯火一一吹熄。奶娘钟氏轻手轻脚溜进来,低声问:“娘娘,可是把殿下抱回偏殿去?”她回身望着帐内小小一个身影,语如叹息,“留下他罢。”钟氏赔笑,“孩子睡不安分,只怕夜半搅了娘娘好眠。”
涵柔不肯移开脉脉的视线,笑意清冷,“就让娘亲再陪他一夜罢……”钟氏不禁变了脸色,半晌才支吾着道:“娘娘,传言……传言说……”她沉静如故,恍惚事不关己,“钟娘,你要把曜儿当作是自己的孩子。明日之后,不论他的母亲是谁,不论他是否还是太子,你都要好生照料他……好好儿,照料他。”钟氏流下泪来,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涵柔微笑,“你去罢。我信你会的。”
她一动不动伫立在殿中,良久,才缓步向窗边行去。原只听北风吹刮得紧,一推窗,寒风夹杂着雪花直灌进来,这才见漫天朔雪纷纷扬扬。她教风雪扑得一瑟缩,忙阖了窗扇,呼啸声却仍不绝于耳。“雪……”她扶着窗棂喃喃自语,视线微有迷离。
因获罪除去了遍身装饰,袖口耷拉下来,空空如也的手腕愈显纤弱。她痴痴瞧着,指掌自窗上一点点滑落。转身,脚步略有虚浮,抵住了妆台才勉强站稳。她抖索着伸手去拉镜匣下的暗格,里头小小一只紫檀描金的匣子,镂雕精致。打开来,绒锦的衬里上静静躺着一只蜀锦绣荷包。
指尖擦过其上并蒂莲花的纹样,虽隔着锦缎,玉石温润的质感仍旧熟稔得惊心。她忽而烫着一般猛然缩回手来,僵定了须臾,又颤巍巍地伸出去。
周遭极静,外头北风的嘶吼恍惚也悄然远离。泪砸在桌案上,好大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