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到这个章节是因为你不够爱作者, 要过几天才可以解封哦 传闻在经年累月的添油加醋中, 被完善得有模有样,以至于胆小的同学轻易不敢去八楼,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学校排课也很少用到教学楼八层的教室。
汤臣刚回到学校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他在校门口碰到了多日不见的薛子林, 薛子林正从一辆价格不菲的白色轿车上下来,坐在驾驶位的看上去是个年轻的男人,汤臣隐约觉得那人的侧影有点眼熟,却被反光玻璃遮住视线, 看不清楚。
“汤臣, 可算见到你了!陈雷老师找你,你有时间去一下他办公室吧。”
“陈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了吧, 说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星期一我去上他的选修课, 他知道我和你一个寝室,就让我告诉你一声。”薛子林眼角眉梢洋溢着轻快,似乎有什么好事,和汤臣说话的时候, 还笑着向那白色轿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行,谢谢了。”汤臣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拿出手机, 果然看到了陈雷给他发的微信, 还有几个未接电话, 因为他这两天没怎么注意手机, 竟然错过了。
陈雷是摄影系的副教授,搞关系的能力比讲课的能力强,为了汤臣能够顺利入学,汤权贵通过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搭上他的线,给他正在拍摄的一部艺术电影投了不少钱,他也投桃报李,帮忙联系上学校里说得上话的人,不仅在汤臣的体检表上动了手脚,还想办法免了他每学期的体育测试。
平时在学校里,陈雷不会刻意和汤臣走得很近,但如果碰巧遇见了,也会象征性地关心问候几句。
汤臣尚且沉浸在汤夫人那封信的触痛里,后来又被那突兀没有后文的声音吓到,极度透支的大脑再也分不出空隙给不相关的人和事,因此他去陈雷办公室的途中,有点心不在焉,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还是三年来陈雷老师第一次主动找他。
“老师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您给我发的消息,这两天我家里……”汤臣敲开摄影系教师办公室的门,刚好只有陈雷一个人在。
“老师听说了,没事,先进来坐。”陈雷五十多岁的年纪,半长的头发带一点自来卷,豌豆般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后,有种小而聚焦的精明,他对汤臣的态度相当温和,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面前,“你也要节哀顺变,本来身体就不好,可不能让自己病倒了。”
汤臣知道陈雷叫他来不可能只是要宽慰他,乖乖地接过水杯,等着陈雷后面的话。
果然,陈雷客套几句,便道明了真实意图:“其实今天叫你过来,老师是想问问电影投资的事。”
电影学院的老师也分派系,有主攻电视剧的,也有专注电影的。其中搞电影的人又分为两拨,一拨是走院线赚钱的,还有一拨是独立制作人为主,专门搞艺术电影的,他们不图票房收益,只瞄准了世界各国大小电影节奖项。陈雷就是属于后面一类,他现在这部艺术片计划了很多年,可惜一直拉不到投资,毕竟现在资本都是围着商业电影转,大老板们很少有兴趣投资艺术片,还是从三年前汤臣他爸注资,陈雷的这个项目才开始启动。
“前一段时间你父亲的公司周转不灵,说好的后续资金一直没有到位,老师也没有催,自己向朋友借了一些钱,不过听说最近你父亲的公司境况好转,也是多亏了汤夫人的保险金……”
汤臣猛地抬起头,险些打翻手中水杯,“什么保险金?”
陈雷有些意外,“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吗?”
“我,我不太管父亲公司的事,所以不太清楚。”汤臣掩饰地喝了一口水,却遮不住脸上那瞬间血色尽褪的苍白。
“这已经不是秘密,汤夫人生前在一家境外保险公司投保了一份五千万美元的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你父亲。这笔钱倒是很及时地解决了汤氏前一段时间的资金问题。”
陈雷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前一阵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甚至有人怀疑汤权贵是为了保险金,将发妻谋杀。毕竟汤家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今已经公开,发妻尸骨未寒,就让外面养的登堂入室,这种事也只有汤权贵这种暴发户能干出来。不过陈雷和一些与汤权贵打过交道的人,却不认为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毕竟如果汤权贵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就不会在有老泰山保驾护航的情况下,还只是个不上不下的小小房地产商。
“既然你父亲的公司现在已经没问题了,老师想问一问,什么时候投资尾款能到账?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你父亲,你回家见了他,帮老师问一问。”
汤臣最后是被陈雷和颜悦色地送出办公室的,他勉强走出几步,忽然神经质地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那份刚从银行保险箱里取出的保险合同,翻到投保额那一页。
刚好是五千万美元。
汤臣又以为是自己记错了,飞快地将合同翻到最后受益人那一页。
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是汤臣,不是汤权贵。
汤臣双手发颤,拿出手机拨通了这家保险公司在中国办事处的电话,现在是下班时间,电话接通后直接转到了自动语音。汤臣按着提示,输入了手中这份保险合同的单号,选择了查询状态。
查为空号。
汤臣又试了两遍,冰冷的电子女音一遍一遍给出相同的答案:查为空号。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这份保险合同是假的?是那个身份古怪的方律师在骗他?可是母亲留下的亲笔信不会有错。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女人在明知丈夫出轨,而且还有私生子的情况下,将自己高额人身保险的受益人定为丈夫?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种可能,即便再匪夷所思,也是唯一的真相。这是无数推理小说和电影里的经典台词,然而此时此刻,却好像一根捅进汤臣胃里的搅拌器,将怀疑,惊慌,不可置信等一切纷杂情绪翻搅成一团,令人几欲作呕。
汤臣冲进洗手间,无法控制那种生理性的反胃,抱着洗手盆吐了起来。因为一天没顾上吃饭,他其实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从一开始的酸水,到后面只剩下干呕。
外面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是陈雷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他并没有注意到洗手间里的汤臣,等他走远,进了电梯,整个教学楼八层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一点点动静。走廊里的声控灯逐一熄灭,只余下空荡荡的沉寂。
汤臣需要扶着洗手盆才能站稳,他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昏暗的洗手间里,只有窗外灯火透进来的微光。
就在这时,洗手间门外忽然射进来亮光,汤臣通过镜子看见,走廊里的声控灯正在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由远及近,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缓缓向洗手间走过来。
汤臣想起了那个有关教学楼八层的传说,想往后退,却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声控灯终于亮到了洗手间门口,然后停住了。
汤臣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可是镜子里的自己,却缓缓地勾起唇角,慢条斯理站直身,然后用一种近乎悠闲的姿态,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服。
“哦,原来你还是害怕鬼神的。”
汤臣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用他的声音,却用他从未有过的轻慢语气。
“那么,你也害怕我吗?”
真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命该如此。
……
时间倒退回四小时之前。
蓟城电影学院的阶梯教室。
“你爹不是你亲爹,你奶奶也不是你亲奶奶……”
中国电影史的课堂上,教授正在用投影放七十年代样板戏《红灯记》。久远的年代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围墙,即便教授的解析生动又风趣,也未能勾起讲台下娱乐圈“准鲜肉”的共鸣,让他们在隆隆作响的空调暖风中昏昏欲睡。
“汤臣,你没关系吧?对不起,这事我也是刚知道,你怎么没和寝室的人说呢?”
课间休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汤臣被室友薛子林摇醒,以一个茫然的表情作为回应:“啊?”
薛子林:“我也是听导演系的朋友说的,他和家里的长辈出席了你母亲的葬礼……”
汤臣:“……你在说什么啊?”
薛子林慢慢住了口,小心翼翼问:“原来你还不知道么?汤夫人四天前在梅岭山道出了车祸,汤家今早已经出殡了。”
“胡说八道!”汤臣嘴上虽然这样说,却已经拿出手机,有点慌乱地拨通他爸的手机号。
没人接,他又往家里打,还是没人接。
这太不合常理了,爷爷奶奶常年在家里的别墅待着,还有保姆,即便那个比国家主席还忙的爹不在家,也不该没人接电话。
“汤臣你别激动啊,汤叔叔不告诉你可能也是考虑……”
然而汤臣没有等薛子林说完,已经一阵风地冲出教室,连书包和外套都没有拿。他跑出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依然不停地打电话。
没人接。
梅岭山道……
如果不是事先听他妈提过有去梅岭自驾游的计划,汤臣根本不会相信薛子林说的话,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有些神游天外,任凭“车祸”“葬礼”“出殡”这几个冷冰冰的字眼在脑袋里一通乱撞,却始终没撞出一句前后通顺的话。
胸口有点闷,汤臣想去口袋里摸药,才发现刚才走得匆忙,根本忘了穿大衣。
“师傅,我没带现金,用微信给您付款可以吗?”
出租车司机是个思想守旧的中年男人,本来不太喜欢网络转钱那一套,可他从后车镜里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年轻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养眼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宽容和体谅,于是很干脆地回了一个字:“行。”
汤臣家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在郊区一片挺有名的别墅群,从外环桥上高速,避开城市拥堵,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
高级社区的物业管理非常严格,严禁外来车辆入内,汤臣只好在小区大门口下车。十一月末的蓟城已经非常冷了,郊区比市中心温度还要低上一些,汤臣下车往家跑,刚才在车里就觉得发闷的胸口,此时被冷风从肺管子里钻进去,像铁刷在内里刮过,有种撒气漏风的疼。
远远地看见了自家的独栋别墅,汤臣渐渐放缓脚步,最后愣住了。
整幢别墅灯火通明,透过拉着纱帘的窗户还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家里有人。
别墅门前有一片小花园,是汤夫人亲手打理,只是如今因为天气冷,除了两排耐寒的矮松还保持着绿油油的生机,其他地方都荒芜了。汤臣穿过花园来到别墅大门前,按响了电铃。
“来了来了!”来开门的人是汤家常年雇佣的保姆方阿姨,她看到汤臣时明显愣了愣,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显出几分无来由的慌张,“啊,是小臣回来了,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啊?”
“家里的电话怎么没人接……”
汤臣的目光从方阿姨肩头越过,本欲微笑的唇角像是被人猛地扔进速冻冷柜,再也扬不起半分弧度。
他在玄关的尽头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汤臣差不多大,却因穿着衬衫西裤而显出几分生涩的持重。他也看到了汤臣,哗啦一声,抬手将玄关柜上的全家福碰翻,封照片的玻璃在汤臣面前碎了一地。
“小心别割到手!”见他要弯腰去捡,汤奶奶不知从何处冲出来。
“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温和又饱含歉意的笑。
“没事,反正早晚是要换的,那张全家福又不能用了。”汤奶奶不在意地说,在对上汤臣投过来的目光时,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生硬地扯出笑,“小臣回来了?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天择哥,以后他和你芸姨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我妈呢?”汤臣看也不看汤奶奶,没换拖鞋,直接穿着鞋往里走。
距离汤臣上次离家,才过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客厅却已完全变了样。吊灯换了,地板换了,墙上的壁纸换了,汤夫人亲手挑选的红木家具被一套华贵的欧式真皮沙发取代。窗帘,地毯,甚至壁炉和酒柜里的一应装饰品,全都毫无章法地挤在几个大纸箱里,在楼梯隔断下等待着被彻底清理出去的命运。
五六个穿着统一工作服的人正手拿仪器检测着什么,一家之主汤权贵站在他们中间,红光满面,像只炫耀领地的大公鸡。
“一定要好好检查,什么苯啊,甲醛啊,家里有老人还有孕妇,千万不能大意。”
“汤先生,您放心吧,我们已经查过了,没有问题。要是没看错的话,您用的应该都是零污染的高级家装材料吧,肯定价格不菲啊。”
汤权贵哈哈笑着谦虚,“贵是贵了点,但事关家人健康嘛,不能马虎。”
“有您这样顾家的男主人,家里的太太真是幸福啊……”
方阿姨见汤臣神色不对,忙追进来,“汤先生,小臣回来了。”
这句话仿佛按了汤权贵身上的开关,让他从头到脚蓦地僵住。与此同时,连通别墅二层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大肚子女人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下来。
“小臣啊……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才没有把这事告诉你……”汤奶奶跟上来,抬起鸡爪一样的老手,想去摸摸汤臣的头,却被汤臣躲开。
“我妈呢?!我妈她在哪里!”汤臣陡然提高了音量。
热闹的别墅骤然安静,仿佛才刚刚想起了缺席的女主人。
这时,洗手间传来抽水声,汤爷爷推开门走出来,看了眼因为被孙子吼而有些惊呆的老伴,沉下脸用力清了一下嗓子,对方阿姨说:“给小臣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