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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青婷疑惑的看着自家主子,都一下午了,郡主还在发呆,这是怎么了?午后小憩醒来就忽然魔怔了似得。

    “郡主?”青婷轻声唤她,“该去堂屋里用饭了。”

    楚言仍是怔了一下才有所反应,眼睛看到水绿色藤花、缀水晶流苏的幔帐还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回到了五年前,隆朔三十二年,祖父还活着、她还没有跟赵怀瑾议亲的时候。

    因着不敢相信,她一整个下午都处于浑噩的状态,不敢去看祖父,生怕一切都是梦。

    她清楚的记得在山上死去时的不甘辛酸,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丢了楚家一切的悲戚绝望。怎么也没想到,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可以保住父亲的爵位了。

    想到这里,她又情不自禁的露出一抹浅笑。

    青婷被她嘴角的浅笑弄得摸不着头脑,继而又疑惑:郡主怎么会露出这种笑呢?这种颇为闺秀淑女的笑容,难道五日前从台阶上掉下来到现在还难受?

    想到这里,她急忙问:“郡主还不舒服吗?要不把医官传来看看吧!”

    楚言微愣,是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五天前她在宫里从台阶上失足摔了下来,虽说没有受伤,但身体有些地方发酸发痛。

    “我没事。”她说着站起来,也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粉蓝色的齐胸褶裙,浅白色的交颈窄袖襦衣,外罩粉色的大袖长衫,头上的两支镂空牡丹珠玉金步摇精致轻盈,端的是活泼靓丽。

    在赵家,她身上新婚的嫁衣还没脱下就听到了祖父突然暴毙的消息,匆匆忙忙褪下嫁衣,一身素服麻衣回到了楚家。随后与赵怀瑾之间的冷淡相处,使得她都没有心思去穿那些色彩缤纷的衣裳。

    那四年,她已经穿惯了素色、冷色的衣裳,乍一看这种鲜丽的色彩在自己身上,一时倒颇为不适应。

    青柠见她眉头微蹙了一下,以为她不满意今天的着装,便问:“郡主,可有什么不妥吗?”

    楚言顿住,看向青婷和青柠,现在的她们还有点婴儿肥,不像上辈子在赵家那样,和她变得一样清瘦,人都显得黯然失意。

    她对两人轻轻一笑:“没有,这衣裳很好看。”

    青婷仍满心惑然的给她稍微补了妆,一路上楚言急切又害怕,担心一切都是假的。

    绕过走廊,一进门就看到祖父坐在正位上笑容爽朗,而左侧客席上还坐着一个男子。

    急切的脚步倏地停下,楚言嘴角刚扬起的笑也滞住,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青婷一定要给她收拾妆面。

    定国公看到孙女朝着赵怀瑾的方向呆住,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看见意中人就走不动路了,都瞧不见他这个阿翁了!儿大不中留呀!

    他心里感慨着,脸上依旧笑呵呵的,道:“茜茜,快点进来,见过二郎。”

    楚言收拾好颜色,扭头看到祖父笑的很贼,满眼得意的神色,似乎在邀功一般。

    她禁不住笑了,还能再见到阿翁这老顽童的模样,心里着实激动欣喜。

    她轻步走进屋里,对赵怀瑾微微福了身,垂眸客气道:“明河见过青郎。”

    这个称呼让所有人都讶异,因为自打她说要嫁给赵怀瑾那天起,她就一直不顾礼规的唤赵怀瑾为“瑾郎”,而不是像众人一样管他叫青郎或者二郎。

    赵怀瑾,是宰相赵九翎的次子,人称宪台青郎,十六岁就高中状元,是大周朝建立一百二十余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同年参加制科后,圣上问他:若为官,意任何职?

    他回道:监察御史。

    谁不知道他父亲是宰相赵九翎,而他却这般不避嫌。监察御史虽然是八品小官,但实际权力很大,职责就是巡视各地官员,惩治贪污贿赂,可以不做汇报先行查处,可以越级直接禀告圣上,除了搞不好就会被圣上猜忌、被人诬陷,巡按上也难免会奔波劳累。

    圣上也感到惊讶,看了眉眼沉静、不卑不亢的少年许久,他朗声笑道:“这差事苦的人,倒叫别人仔细瞧着,将来二郎是怎样为朕探路的。”

    这话引用的就是那句“青鸟殷勤为探看”,圣上潜意里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作神话传记里忠诚的青鸟。

    于是青郎这一称呼就被叫开了,等他进了宪台之后,便又被称作宪台青郎。

    楚言就是在他考得状元之后,对着所有人说,她要嫁给他的。

    可惜,上辈子她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如今若不是担心太过突然,她都想称他为御史的。去年七月他终于进入宪台成为监察御史里行,等资历够了,就能成为正式的御史。

    上辈子在她出孝时,赵怀瑾成为监察御史,可以独当一面,然后他一年只回来了三次,最后那一次他们和离。

    他显然是刚下官署就被阿翁截住了,深青色的官服还没有换下,黑色革带上的八枚棕黄色瑜石銙是通身唯一的装饰,但就是这般简单难看的颜色,也丝毫折损不了他的半分雅然姿仪,直衬得这人格外英俊挺秀。

    赵怀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微芒,面上依旧是一副沉静清淡,他站起来,朝楚言拱手道:“怀瑾见过郡主。”

    楚言对他礼貌一笑,并不多言,走到定国公身边站定,叫了一声“阿翁”。

    定国公却愣了一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孙女,有赵怀瑾在,她怎么会有这般自觉?不禁瞅了孙女一眼,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着,没有看“她的瑾郎”一眼。

    他对端坐着的少年郎,笑的和蔼可亲:“天色也晚了,不如二郎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楚言的手指动了一下,忍住了没说话。

    赵怀瑾愣了一下,道:“楚公美意,但晚辈怎好打扰楚公、郡主。”

    定国公为了自己的孙女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他叹了口气,露出伤感的表情说:“哪里会叨扰,平时只有我和茜茜一起用饭,巴不得多来些年轻人一块儿用饭!好为我这里添些人气儿。”

    楚言侧眼看到祖父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比起京城其他的同龄人,阿翁看起来更显苍桑,这定国公府向来寂寞。

    赵怀瑾果然无法再拒绝,又站起来道了谢,坐下时,不经意似得瞥了眼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楚言。

    定国公乐得一拍手掌,立刻让人去赵家传话,然后让楚言坐到右边首席上,又与赵怀瑾聊了起来。不管怎么聊,他都能把话带到楚言身上,直把自己的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楚言直听得汗颜,以前她有这么厚脸皮吗?

    客厅已经摆好了餐具,几人移步过去。饭桌上,定国公很照顾赵怀瑾,又不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似旁边坐着的就是板上钉的孙女婿了。

    楚言默默的夹了一块小天酥,她的厚脸皮一定是被她阿翁教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才十一岁就说出要嫁给赵怀瑾这种话。

    定国公看到赵怀瑾已经吃了两只光明虾炙,瞅了眼闷头吃饭不说话的孙女,道:“二郎也喜欢吃虾呀!茜茜也很喜欢吃虾的……”

    楚言看了眼骨盘,今天她没有吃一只虾。

    定国公说完才发现,掩饰的清咳一声,道:“茜茜的身体还没恢复,今儿还有些恍惚,呵呵~呵呵~”

    赵怀瑾也看向楚言,放下楠木箸,道:“适才疏忽,忘了郡主不适,既然郡主还未恢复,小天酥、蛤蜊羹、过门香这类食物不宜多用。”

    这三样都是楚言较之其它菜类吃的较多的食物。

    楚言对此微讶,朝他颔首笑道:“多谢青郎关心,明河受教了。”

    “受教”二字又把赵怀瑾的关怀推得老远。

    定国公皱了下眉,怎么觉得孙女这话带刺儿呢?和以前面对赵怀瑾时完全不同,难道前日真是被摔坏了脑子?亏他特地去宪台门口把人截住,仗着长辈的身份带他来看她!

    赵怀瑾不再说话,目光也从楚言的脸上收回。

    饭桌上静了一瞬,定国公只得训了楚言不忌口,又招呼着让他们吃饭,心里却满布疑窦。

    等用过了饭,定国公说新得了几条漂亮的红锦鲤,颜色特别正,又说自己累了先去休息,让楚言带他去后院的水潭旁看看。

    阿翁还真是费尽心思的给她制造机会,虽然尤为不合礼规,哪有女眷招待外男呢?可是楚家又有谁能招待?管家锦叔也不是样样都能管。

    楚言心里感动又无奈,只能看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后的阿翁、故意弯腰驼背的被锦叔扶着回屋休息,她更想的是跟阿翁好好的说说话呀!

    堂屋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赵怀瑾还有青婷和仆人春来,她琢磨着要怎样开口让赵怀瑾走而不失礼,却不妨他清冷的声音道:“楚公美意,怀瑾有劳郡主了。”

    夕阳渐沉,泛着浅白的月亮隐现天际。

    青婷备了灯笼,和春来一起走在后面,看着和赵怀瑾之间有三尺距离的郡主,她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虽说郡主从台阶上摔下之后,一直有点精神不振,但今天下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对赵怀瑾的态度,格外明显,以前见了郎君可是抑制不住的满面笑容,哪像现在这般,清冷清冷的。

    两厢无言。残阳把两人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两道黑色,斜斜的指着一个方向。

    似这般安静无言的同行在黄昏时,只有上辈子在赵家每次去用晚饭回夜归斋的路上,那时总觉得那条路既长又短。

    后院很快就到了,小小的一方水潭,里面漂着翠绿肥圆的荷叶,在夕阳的余光下仿佛镀了一层薄金。

    楚言走到潭边,只见水里有数条手掌大的锦鲤正悠闲自在的游着,多数是橙白和红白相间的花色,只有三条是纯正的红色,在碧绿的水潭里格外明显。

    赵怀瑾站在她身边,与她一道垂着眼睛看着水里的锦鲤。

    春来很有眼色,把一小袋鱼食递给赵怀瑾而没有给楚言,然后和青婷站的老远,静静的看着那两个人。然而,等天都彻底黑下来了,站在池边的两个人也没有动一下,似乎真的是来这里单纯看红锦鲤的。

    他疑惑的瞥向青婷,青婷轻轻摇头,她也不明白。

    灯笼在水面上映出一团光亮,有锦鲤从光下游过,虚幻绚丽。

    赵怀瑾终于有了动作,乌纱官帽上的两条软脚巾子随着他的动作飘动了一下,他微侧了身,抬起手把打开了口的一袋鱼食递向楚言。

    楚言没有动,语气平平的说:“这鱼儿应该饿了,烦请青郎帮忙喂食。”

    赵怀瑾伸出的手微显尴尬,他垂眸看向面朝水潭的楚言,只见她面色淡然,没有多余的波动。

    须臾,他回头,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鱼食撒向水里,十几条锦鲤立马聚过来争食,池子里“扑腾”“扑腾”的,水花溅起一片。

    没一会儿,它们吃完鱼食又各自散开,悠闲自在的游着,有一条鱼围着灯笼投下的光团游着圈。

    楚言再度开口:“不觉天已经这么黑了,耽搁了青郎这么多时候,还望青郎莫怪。”

    “京城人皆知楚公最喜锦鲤,平时宝贝的紧,都不舍得外人来看,今次是怀瑾荣幸了。”他娓娓道。

    楚言一笑:“青郎不觉得浪费时辰便好。夜色已深,明河这就送青郎出府。”

    青婷闻言提着灯笼上前。

    赵怀瑾目光浮沉,看到楚言动了身才跟了上去,二人之间依旧是三尺的距离,衣袂也不曾被风吹到一起。

    走到正院廊下,楚言停住,道:“外面已经为青郎备好了马车,明河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郡主安排,”他顿了顿,朝她伸出手,“鱼食还于郡主。”系好口的粉色双鱼纹锦袋正放在他的掌心。

    楚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伸手从他的手上拎过了锦袋,轻声道:“青郎慢走。”

    赵怀瑾对她拱手道:“还请郡主代怀瑾向楚公问安,告辞。”

    春来送他出去,楚言站在檐下看着他俊秀如竹的身影在黑夜里依旧那般挺拔,好似疾风暴雨也吹压不倒一般。

    但,宪台青郎,这一世与她无关。

    青婷正处于对郡主不合寻常的举动迷茫中,不妨一个小东西从天而降丢到了她跟前,她手忙脚乱的接住,定睛一看,是那只粉底双鱼纹的鱼食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