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囊因为车里的光线不甚明亮,看的不太清楚。楚言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东西到底是故意还是意外落入车里的。
“春来,坊门关闭前,把锦囊送去阮府,一定要亲手交给驾部员外郎阮副郎。”
青婷愣住,阮副郎?给阮珩?这是何意?
楚言走进院里才知道定国公已经回来了,正在堂屋里等她。她加快了脚步,只见屋里定国公正在喝茶:“阿翁,您不是不回来用晚饭吗?”
定国公放下茶碗,原本微皱的眉头因为看到孙女而松开:“听秋来说太后让你进宫,我就回来了。”只是他又不能进宫,只能在家焦急的等着。
楚言心里一暖:“阿翁是在担心我?”
定国公招手让她过去,温声道:“我担心你身体不适,坐马车会不舒服。”
“阿翁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今日进宫不仅见了太后,还面见了圣上,二圣都很关心我。”楚言轻笑道。
定国公闻言,看向渐渐昏暗的天空,微叹:“是我老了,这两年总是多虑,尤其是瑶光殿一事,我总是担心再生事端。”
楚言看着祖父黯伤的神色,鼻尖又泛起酸涩:“茜茜知道该怎么做,以后我会少进宫的。”
以前杜贵妃每个月都会召她进宫作陪,少则一两次,有时还会留她小住,前几日也是她进宫陪姨母,下午被太后召去九州池观戏,才有了那件事。
普安公主会那么做是因为赵怀瑾,只要她与赵怀瑾保持距离,也就不会再有什么事,想到这里她眼皮忽的一跳,难不成上辈子……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心有所思,以至于青婷提醒,楚言才知道亥时已至,城门、坊门都已经关闭了,但是宫阑夕承诺她的《逍遥游》却没有送来。
“郡主,这可怎么办?”青婷担心的问。
“《逍遥游》不短,我本就觉得今天他送不来。”原本是想说让他明天给她就好,只是他已然承诺,她便没有多说什么。
“罢了,太后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当面说什么,至于心里怎么想,岂是你我能猜度的。”那篇文章的字真的很漂亮,不像抄写佛经时的工整,更加恣意豁达,潇洒畅快。
应该不给他的。楚言颇为可惜,接过青婷递来的含香茶漱口,发觉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问:“怎么了?有事要说?”
青婷很有事要说,从昨天下午她就满腹疑窦,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郡主为什么把锦囊给阮副郎呢?”
楚言了然,放下茶碗,抬头看着她反问了句:“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青婷咬着嘴唇,想着以往郡主蛮横无理的举动,她不敢说。
楚言却笑了:“以前我遇见了类似的事情都是把物件儿扔了,今次也应该捡起来扔出去才是,对不对?”
青婷哪里能说对。
“你觉得我那么做好还是不好?”楚言又问。
青婷微微咽了口口水,她顶不准郡主是怎么了,行为举止大不如以往面对赵怀瑾时的乖张。但毕竟是从小陪伴楚言长大的,她不好说出来,却还是点了点头,当然不好,现今还没和赵家订婚呢!
楚言没有生气,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了,正是她的这些行为,赵怀瑾才厌恶她,她也是后来才幡然醒悟。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恨赵怀瑾,他不过是遵循父亲之命,不得不娶她。
只是,明明娶了她,明明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赵怀瑾却从未碰过她。她升起和离的念头后,所想的就是找个寒门嫁了得了,她只需要次子继承父亲的爵位,自己的一生会怎样,不敢再奢求。
“既然不对,我自然不会再做,不管日后我对赵御史怎样,你都不必奇怪,那些有违礼义廉耻的事,我不会再犯。”楚言淡淡的说。
青婷听到“赵御史”和“礼义廉耻”这七个字,心里一跳,嘴唇动了一下,终是没说什么,服侍着楚言歇息了。
门悄声关上,青柠看到青婷出来了,就低声问道:“怎么样?你问了没?”
青婷瞥了眼紧闭着的门缝道:“郡主对赵家二郎约莫是想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
“真的?”青柠难以置信,这一摔竟然大变了?
青婷迟疑了一下,重重的点头:“应当是的。”
青柠诧异的看她一眼,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够坚定?”
青婷心里一窘,拿手锤她,小声说:“快去睡觉!不然今夜你来守夜?”
青柠连忙躲开,掩嘴闷声笑着轻步跑了出去。
青婷脸上的燥红褪去,收拾着自己的床铺,不够坚定,自然是因为昔日郡主做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自己都应觉羞愧窘迫的事情。
其实郡主只是对赵怀瑾无理取闹了些,面对其他郎君们都是安分守礼,不多言不多语。
屋里的楚言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啼笑皆非,谁让自己的转变太大了,祖父不问,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孙女始终是孙女。她嘴角微弯,合上眼睡得安稳。
次日,阮珩赶着点卯的最后时分到达官署,自从昨夜进家门前收到楚言送来的锦囊,他就无语,看到这个物件就碍眼,应该给赵怀瑾才是嘛~
他想着要不要去找赵怀瑾,走到院中就见到一顶坏了的肩舆,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副郎,这是昨天下午明河郡主乘坐的肩舆,路上华盖意外断了,差点伤了郡主,尚辇局送来修理的。”
工匠刚说完,他的嘴角就一抽,原来是问他罪的,顿时他觉得怀里的那个小小东西如烫手山芋,好呀楚小娘子,敢情是在这里等他!
工匠看他神色古怪却没说什么,怕他责怪,便赶紧溜了。
阮珩拿出锦囊朝上丢了丢又接住,看了许久,倒是没再想去给赵怀瑾了。且看这楚小娘子又要闹什么吧!
楚言等了几天,也不见宫阑夕把《逍遥游》送来,派人打听才知道,太后又让他抄写了一批经书,都是长篇幅的佛经,而且要的时间紧,他已经连着三天都宿在登云阁了,每日都是到子时方才休息。
楚言咬了一口百花糕,香味缠绕唇齿间,久久不散。
若是要裁剪成册,抄写起来倒省事,但是太后却偏偏喜欢用卷轴,抄错一字,则需重头再写,往往都要三天才能写好一卷。
牡丹花要开了,太后大概是想把经书烧给牡丹仙子看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着头暗骂了自己几句,又想起花开后,太后必然会邀京中的郎君娘子们入宫去陶光园赏花,她又头疼。
上辈子她说了要嫁给赵怀瑾的话后,有人当做玩笑来看,有人觉得她太不矜持,更多的人叹定国公没有把孙女教养好,几乎所有的贵女们都与她断绝了来往,她把自己弄得连闺友都没有了。
估计她是真的脸皮厚,上辈子没知没觉,也使得赵怀瑾被同僚调侃,被坊间百姓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她事后还沾沾自得,认为谁都不能跟她抢赵怀瑾了。如今想起过往,当真是脸上发烫,羞于见人。
既然是赏花宴,必有插花饮酒一乐。她记起了去年在牡丹花宴上做的事。
要往头上插花也不是自己折一枝好看的就能戴,得是太后所赐才能戴上。
牡丹诸多品种,以姚黄魏紫最盛,而姚黄象男,魏紫喻女,当时太后赐了赵怀瑾一朵姚黄,圣上也在场,便赐了她一朵魏紫以做相配,然后赵怀瑾对她的态度从一直的客气疏远变成了如非必要能避则避。
她长呼出一口气,总觉得那些事离得太远。
“郡主,宫里的梅司言过来了,正在堂屋里候着。”青柠进来说。
嗯?楚言诧异,梅司言?圣上有什么话要传吗?
“可知是什么事?”她问。
“听春来说,梅司言带了两个匣子过来,应该是圣上赏赐的东西。”
赏赐?莫非还是因为瑶光殿的事情?圣上都已经送来不少药和补品了。
简单收拾了仪容,她到了堂屋,只见阿翁在里面坐着,却不见梅司言,有两个一多尺长的匣子在桌上放着。
“阿翁,梅司言呢?”
定国公见她来了,便道:“我说你染了风寒,让她回去了。”
楚言不解:“为何说我生病了?”
定国公摸了摸鼻子,道:“这月二十日,太后会举办牡丹宴,你就不要去了,从现在就偶感风寒,避免冲撞凤体吧!”
咦?她正有此意,没想到阿翁居然感受到了?
楚言上下打量着自家祖父,道:“阿翁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呢?”
“你不想去?”定国公反倒惊到了,这下换成他打量孙女了。
祖孙俩互相对视着,一旁的锦叔忍俊不禁,忽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这样幼稚的对峙了。
许久,定国公咳了一下,威声道:“说。”
“您先说。”她不退让。
于是二人又互瞪了一会儿,定国公如往常一样先招架不住,连连感叹“眼睛大就是好呀!”
楚言目含揶揄的看着定国公,能跟祖父再这么互相硬怼,大眼瞪小眼的真好!
定国公咳嗽了一下,解释道:“我担心你绷不住,见到了赵二郎后又无理取闹,那就功亏一篑了!”
“……”原来阿翁知道她那曾经的做法是无理取闹,不过,追根究底原因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楚言默了一下下,索性道:“阿翁想的很周到,茜茜,呃……也是这么想的。”
定国公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哀痛,楚家的名声坏了才行,只委屈了他唯一的孙女,也牵连了怀瑾那孩子。
楚言没有忽略他眼中的伤恸,还以为他是因楚家的零丁而伤心,便走过去坐在脚垫上,看着祖父苍老的脸浅浅一笑,道:“阿翁,你从堂叔父那边过继一个儿子吧!”
定国公震住,震惊的看向她:“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