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越过这一片幽林,在他身上投下丽影斑驳,一朵木兰的影子恰映在他的脸上,看不真切。
楚言看着他,露出一抹浅笑,率先开口:“二郎也没有休息吗?”
她先开了口,语气与内容都不是他想象中的,出于意料。他在木兰的映影下,隔着数株的幽立雅然遥遥凝视着她,都道明河郡主届笑如春桃,唇绽似樱颗,惊为天上人,千秋无绝色,又有哪点是虚言呢?
许久,久到映照在他脸上的花影都移了一度后,他才开了口,清幽的嗓音却是道:“好久不见。”
楚言愕然,很久吗?不过五天而已。
这一个没有头脑的问题让两人之间又陷入寂静,末了还是楚言先道:“以前明河少不懂事,给二郎寻了不少麻烦,还请二郎能原谅明河以前的所作所为,明河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给二郎带来困扰。”
她说完后,就见赵怀瑾的目光猛然收敛,竟让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怎么了?”她问。
赵怀瑾从花影中走出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重重影光从他身上交替而过,沉重清幽,他走到游廊下,走到她身边,身上夹带着一丝木兰的清甜香味,淡道:“我并没有觉得困扰,更不觉得是麻烦。”
楚言愣住,随后她垂下眼道:“多谢二郎原谅明河过往的所为,今日我与你理清楚,日后三郎阿珍他们也就不必再顾着什么,二郎是阿珍的二哥,也是明河的二哥。”
赵怀瑾听着她的话,一双眸子渐渐变得幽暗:“你说错了,这世上没有明河郡主的二哥,从来都是赵怀瑾与明河郡主。”
楚言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听,这是什么情况?她不再纠缠他,他不应该松了口气吗?不应该觉得是解脱吗?想了又想,她声音涩然的说:“二郎无需顾忌我而说这番话,以前明河的作风有多令人反感,如今便又多清楚,正因为明白了,所以才会觉得歉然羞愧,今日与二郎和解,也让我阿翁得以宽慰。”
赵怀瑾却笑了,看着廊外的木兰道:“明河郡主为何像变了个人?以前的郡主娇若灵兔,何以今时却静若青莲?”
楚言眼中闪过迷惑,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何意,脱口而问:“你想说什么?”
赵怀瑾回头,靠近了她一步,幽深的眸子紧锁着她,带着一丝轻柔,道:“等过几日,我就请父亲向定国公求亲。”
大概是此刻阳光太盛,这木兰花林太过幽密,花香太过甜腻,让她的心绪迷幻起来,不然眼前的这一切怎么会是真的?
她眼神迷茫,转身就想离开这里,却被赵怀瑾一把抓住了手腕,力道恰好让她不觉得痛,又无法挣开。
二人在走廊下僵持下来,一朵木兰忽然飘落进来,落在赵怀瑾的鞋旁,白色的花,黑色的鹿皮靴,鲜明的对比。
楚言看着地上的花,轻声呢喃:“我不懂。”她真的不懂。
赵怀瑾却似松口了气,声音缓下来,换了一种说法:“怀瑾求娶郡主。”
楚言的耳朵有些痛,似被这几个字伤到了耳膜,又觉难以置信,更觉那只在自己婉上的手太烫,让她只想躲开。
“放开!”她盯着那只手,哑声喝道,带着一丝莫名的焦躁。
这声“放开”似敲在赵怀瑾的心上一般令他一痛,他眸光闪烁,道:“怀瑾乃真心实意,若得郡主为妻,当是怀瑾一生所幸。”
他这一番话说完,楚言静了下来,心里升起一股可笑,脸上也真的笑了出来:“二郎莫说笑了,我要回去了,阿珍她们也该醒了。”
赵怀瑾没松手,张口欲说什么,楚言却挣扎起来,他只好加大了力道以防她挣脱。
“喵~”一声猫叫从走廊转角传来。
元宝!
楚言脑中闪过那只大胖橘猫的模样,赵怀瑾也似想到了,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楚言趁势甩开他的手转身跑走。
赵怀瑾看着她的身影匆匆跑过幽深的走廊转入一处院子消失不见后,才回身往空无一物的走廊转角看去。
楚言扶着墙大口的呼吸着,许久脑子才渐渐清晰过来,只是她仍不明白赵怀瑾为何突然出此言,而他话中是真是假……不,她不该再去想,不能想。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平复下来后才惊觉不对,元宝并不在木兰小筑,所以,刚刚那声猫叫……
“茜茜!”阮珍的呼声传来,见她发呆便跑了过来,道,“你怎么没歇一会儿呢!起来不见你,害我好找。”
楚言笑了一下:“临睡前想起江王种的木兰花,我心痒难忍便跑来看了。”
“是哦~走,再陪我去看看,”但是去之前,阮珍找了赵怀瑾,道,“清幽的木兰花林里最适合品茶了,二哥再展现一次绝好的茶艺吧!”
楚言低着头,感觉到赵怀瑾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阮珩命人准备了桌椅,但楚言有些坐不住,她可以不想刚刚的事,却忽略不了他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刚刚的场景一定被宫阑夕看到了,而这个人就坐在她对面,只要稍微一动目光就会与他对上。
宫阑夕神态自然,桃花眼里映着幽立的木兰,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接过赵怀瑾递来的茶时还对他礼貌的笑了一下。
楚言心绪纷乱,接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手,连忙把茶碗放下,刚吹了一下手指,一盒打开盖子的薄荷膏就送到了眼前。
“多谢。”楚言接过,中指沾取了一些薄荷膏涂上,清凉冰麻的感觉立刻遮去了不适。
“你发什么呆呢!疼了吧!”鄂王道,“幸好五郎带了薄荷膏。”
楚言没理他,阮珍则瞪了他一眼,怎么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呢?真是讨人厌。
赵怀瑾的视线落在楚言的手上,一块红晕在白如玉雪的手指上极为扎眼。
“没想到宫经使带着这等好使的物品。”他淡淡道。
宫阑夕面色不变,嘴角一抹浅笑,道:“抄经时为避免走神,我就用此物提神,所以便随身携带。”
阮珍觉得他们的对话透着一股怪异感,偏两个人都面色淡然的看不出什么,再看自家三哥,笑的像只猫,贼贼的好似什么都知道,真是奇怪。
好容易才挨到结束,他们骑马回去,三个男子走在前面,楚言与阮珍鄂王在后面。
阮珍看向一直沉默的楚言,低声问道:“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
楚言摇头:“没事。”
阮珍欲言又止,她听三哥说,中午时赵怀瑾也不在,不知这二人又做了什么事,不过,看茜茜这样子不像她想的那样,其实,只要不为了赵二哥变得不像她自己,跟赵二哥在一块儿也确实般配,宪台青郎与明河郡主,东都城还有比这更天作之合的称号吗?
回到家里,楚言连晚饭都不吃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长吁一声,感到疲累不堪,脑子里转着圈,集中不了思绪,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青柠听着屋里的动静,问道:“郡主怎么了?”
青婷想到春来说的,道:“不太清楚,只知道今次郡主去木兰小筑,赵御史也在。”
“啊?”青柠惊讶,“鄂王不是说赵御史有事不去吗?”
青婷摇头,按理赵怀瑾是该躲避的,难不成是因为郡主变了性子,所以觉得奇怪?
“该不会是看咱们郡主不理他了,他又觉得不甘,所以就反过来接近郡主?”青柠永远比她敢说,“欲擒故纵,果然好使。”
“……谁说郡主欲擒故纵了!”青婷伸出食指往她头上推了一把,“若是欲擒故纵,郡主岂会是这种反应?可不高兴坏了?”
青柠揉揉脑袋,吐了吐舌头:“好吧!我去让厨房准备着饭菜,等郡主醒来用。”
几天后,楚言没想到,赵九翎居然真的登门拜访阿翁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呆了有一个时辰才走。
楚言去找定国公时,他正对着案上的棋局发呆,胜负已出,但阿翁似乎还在找反转的机会。
“阿翁?”
定国公抬头,看见她一笑:“怎么过来了?陪我来一局?”
“好呀!让冬来重新拿一副棋具,这盘就留着阿翁好好研究,祝阿翁早日反败为胜。”楚言笑吟吟的说。
“真是该打了,”定国公板着脸往她头上敲了一栗子,“让我看看你棋艺退步没有?”
漏过两刻后,定国公输了,脑门上出了一头的汗,大感不解:“你何时突飞猛进了?”
“我以前只是让着您而已。”她大言不惭的说,其实是她婚后的那四年每日都在跟自己对弈,日积月累焉能不好?
定国公真是忍不住蠢蠢欲动的手,往她头上又敲了一个爆栗子,气笑:“我怎么觉得,你近来越来越喜欢气我了?”
“有吗?阿翁多想了。”楚言笑的一派天真。
定国公无奈,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楚言道:“赵相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定国公早已经不涉朝政,官职只是一个虚衔的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并无任何实权,今日非节非休,赵九翎不会平白无故登门。
定国公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家中唯一的子嗣说了:“我一个在江浙之地的旧部下的孙子倒卖私盐,还闹出了人命。”
楚言愣住,她真是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了,只顾那些感情了!前世阿翁帮了这位部下,然后就被弹劾了。
定国公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魏王、吴王、江王都在江浙一地,此事难。”
难也不难,因为此事有隐情,前世赵怀瑾去江南道巡察时查出来的。